第九回 东门仗剑行 不减儿女泪(第2/9页)

崔去病央求道:“好妹妹,这么多兄弟姐妹里就数你和我最要好,就陪表哥去一趟吧。”

阿元嗔道:“明明是表姐,非讲是表哥,没羞。上次闹我一个大笑话,还不够么?”

崔去病哈哈大笑,有一次她一身男装在阿元家中,正逢阿元家来了客人,撞见崔去病和阿元勾肩搭背,互称“表哥表妹”,登时将几个客人给吓傻了。大唐时节,男女之防虽然宽松,但少年男女大白天勾肩搭背,也是骇人听闻。幸好阿元父亲在场,给大家解释那是外甥女穿了男装,又把崔去病叫来给大家看过,这才一笑无事。为了崔去病穿男装之事,崔父没少生气,却无济于事,这件事发生后,崔父借机狠狠训了崔去病一顿,严令她出门不得尽穿男装,少得坏了别家女子的名声,在家中只好由她去了。

崔去病再三央求,阿元才松口答应。第二日崔去病接阿元到了韩公文府上,唐宁正要收拾包裹离去,他昨日不开心,况且常留京城难免被人认出,恐遭神策军报复,今日便讲要到耀州看望孙山人,韩公文自是留他不住。郑奇小鬼却是偷笑,他昨日暗中观察唐宁与阿元的神情行踪,更窥出一些门路,听到崔去病上门便先到门外迎接,见阿元也来了,心里更是暗笑。

崔去病向唐宁道歉,唐宁道:“崔兄多心了,小弟岂会为此事生莫名之气,实是有事要办。”

阿元只低头抿嘴不言,崔去病问道:“唐兄弟要去何处?”

郑奇抢先道:“唐大哥要回洛阳军中。”偷偷观察阿元,果然见她身子一震。

崔去病还是不放心道:“唐兄弟,你要是真的生气了一定要讲,愚兄也心安些。”

郑奇笑道:“崔兄,你的口才不好,劝不住唐大哥。只有阿元姐姐读书多,会讲话,让她劝劝唐大哥吧。”一拉韩公文和崔去病道:“崔兄初来韩大哥府上,韩大哥还不带着游览一番?”回头向唐宁和阿元道,“我等先到西楼上去,阿元姐姐,你要好好劝劝唐大哥啊。”

三人走后,唐宁与阿元对坐默然。过了一会,阿元轻轻道:“生气了?”

唐宁随口道:“生甚么气?”二人心里都不轻松,口气也不好,待得讲罢,皆想起昨日见面也是这两句,禁不住笑将起来,心里的阴云也驱散许多。

阿元问道:“你真的要回洛阳么?”口气中大有不舍之意。

唐宁心中翻涌,道:“郑兄弟说笑,我还没打算走,先到城外办些事。”

阿元抬起头,眼光有些闪烁,忽然又想起甚么,羞怯难抑。唐宁道:“昨日我……”阿元低声道:“甚么?”唐宁道:“没、没什么。”阿元道:“没什么就好。”两人讲话皆有些语无伦次。

唐宁鼓起勇气道:“阿元……”阿元抬起头,笑看唐宁点点头。唐宁道:“阿元,我……”终于还是讲不下去。

阿元笑着轻声道:“大英雄也会胆怯?”

唐宁急道:“其实都是郑兄弟夸大其辞,我不是甚么英雄,也不是游侠。比起那些前辈,我还差天地之远呐。我……我连生气都不敢承认。”这话其实便是承认生气了。

阿元反而心里甜甜的,唐宁承认为她生气,这让她十分受用,脸上却努力压抑喜悦的表情,道:“唐……唐兄,他们还在等我们呢?”站起身来,不知是有意无意,从袖中掉出一方叠好的纸来。唐宁不待那纸落地,俯身接住,阿元含笑不语,透过纸看似乎是一幅丹青。

唐宁用眼光询问阿元,阿元眼光故作闪避。唐宁便将那画打开,见画着一位少女,衣着样貌便似阿元,旁边题着曲江池二人各吟的两句诗。唐宁见那丹青用笔甚是工整,字也一丝不苟,颇是娟秀,不由得心中大乐,左看右看,不肯放手。

阿元轻轻笑道:“唐兄拿了别人的东西不还,想据为己有么?”

唐宁也轻轻笑道:“正有此意。”将画小心叠好,便欲放入怀中,被阿元劈手抢去。唐宁哭笑不得,只得由着她,见阿元又是得意又是娇羞,面如芙蓉,情不自胜,不觉看得发痴。

阿元一扬手笑道:“好了,现在该去找表姐他们了。”将双手背在身后,轻摇身体。

唐宁笑道:“还是将那幅丹青赠与我吧。”伸手去讨。

阿元笑道:“给你。”将手掌拍在唐宁手心,拿起来,自然空空如也。唐宁轻轻将她手握住,阿元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轻轻道:“走吧。”唐宁牵着她出门,阿元轻轻将手抽回,跟随在后,唐宁一路将韩公文府上各处指点给阿元。

韩府西楼最高,登此可见内宅全景,韩公文父亲虽然从不入朝,京中仅韩公文同一些下人,但韩府规模甚大,比崔去病家尚大几亩,只是人少冷清。

两人上了西楼,见韩公文三人正在探讨打马球技艺,那崔去病正是马球高手,更加兴致勃勃。唐宁二人对马球没有兴致,唐宁便向阿元指点内宅各处,从楼上望去和楼下所见别是一景。

谈武侠,阿元一概不知,甚受冷落。唐宁便将话题引到文学上去,崔去病又感无聊,便韩公文、郑奇也不大愿听。随即众人谈起长安时尚,甚么谁家琵琶长安第一,何种服饰正盛,谁家鹦鹉最善言,二女自然欢喜,韩公文与郑奇出身贵门,寻常也多在朱门闹市出没,也喜欢这些事体,惟有唐宁对此漠不关心,他又不忍扫人之兴,只勉强应承。

唐宁正心不在焉,不知何时话题已变,忽听崔去病笑道:“我家那五妹倒看上了唐兄弟了。”

唐宁顿时满脸通红道:“崔兄莫要取笑。”偷眼看阿元,见她满脸含笑,猜不透她心中怎么想。

郑奇忙问:“是哪一个?是阿元姐姐么?”

阿元大窘,跟着倒笑道:“哪里是我?是最漂亮的那一个。”

崔去病道:“就是昨日身着月白衣衫,梳长乐髻的。”郑奇想了想,笑道:“是那位蹴鞠的姑娘。”

唐时女子发饰丰富,甚么高髻、垂髻、飞髻、椎髻、囚髻、长乐髻、乌蛮髻、抛家髻、百合髻、归顺髻、回鹘髻、乐游髻、半翻髻、惊鹄髻、闹扫妆髻、双环望仙髻等等,眉毛又有甚么鸳鸯、五岳、小山、垂珠、三峰、月棱、分梢、涵烟、拂云、倒晕等,唐宁分都分不清,他家中无姐妹,自己又不喜这些。昨日崔府中诸姐妹有不少妆饰甚盛的,唐宁根本不曾留心。

阿元见唐宁不语,笑道:“唐公子,崔五妹妹可是有名的美人,唐公子还嫌弃不成?”

唐宁见阿元也这样讲,闷然道:“是唐某不敢高攀。”

阿元见他生气,也有些不快,若唐宁显示欣然之状,她自然伤感,但唐宁过于认真,明知玩笑也要生气,阿元倒不开心。她总希望与唐宁相对能开开心心、轻轻松松,但唐宁偏是一个外动内静的人,遇事过于认真,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丝毫没有众人心目中的唐宁那份遨游江湖的潇洒无忌之气。阿元想便是唐宁能如她那日所见,剑斗神策军将时的英气逼人也是好的,偏偏唐宁一见到她便心事重重,沉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