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今宵忆梦寒(第4/6页)

听了爱子这发自肺腑的话,尹梅意悲欣交集,出了半天的神,才又续道:“九月初九,成婚大典如期举行,嘿嘿,新婚当晚,娘都预备好了,只要那个活畜生敢靠近娘身前三尺,娘就拿头上的这支梅枝簪戳烂他的心肝,再……”赵长安打了个寒战,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未听母亲用这么阴森的语气说过话,而所说的内容又是这么狠毒。

尹梅意一笑:“年儿,莫怕。那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赵裕仁根本就没来。娘蒙着红盖头,一个人在喜床上坐了一夜。那个衣冠禽兽一行完大礼就走了。”

她缓缓抬头:“年儿,你晓得这是为什么吗?”不待回答,她已经笑了,这么疹人的笑声,赵长安以前从没听过,一时间,他全身的肌肤,一寸一寸地惊憷。

“哈哈……那破烂,那狗!他娶娘,根本就不是为了协理宫闱,而辅王德,他之所以这样做,仅仅是……仅仅是因为娘是嘉德最心爱的女人,就为了这一条,娘就是一头母猪,一条母狗,他也要娶了来,好折磨嘉德,让他永远痛苦,永远都承受与娘分离的折磨。而且,这个仁慈谦和、人品贵重的宸王,早就不是男人了!早在两年前,他就被刺客暗袭,虽逃出了条命来,却伤了下腹,再也……再也不能行人事、做父亲了!哈哈哈!这个全王宫、全京城,不,全天下品级最高的宦官,他明明晓得自己已是个废人,一个太监一样的阉人了,可为了活活拆散娘和嘉德,他却仍强娶了娘来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后,来守活寡。年儿,你说,这皇家之中,怎么就会有这么多滑稽可笑荒唐的事情发生?”

赵长安只听得后背发紧。赵裕仁在他出生前就薨逝了。以前,他也曾问过母亲,父王生前的一些情形,尹梅意总是淡然以应:他的父王相貌英俊、性情温柔,待人接物谦逊多礼,是以甚得先帝宠爱。但仅凭寥寥数语,赵长安始终无法对他有一个明晰、实在的印象。他也曾去皇史宬中翻查过,想看看赵裕仁当年的画像,或是有关他的别的什么东西,好对他多一点儿了解,但最后终是一无所获。以至于有时候他甚至怀疑,世上是否真有赵裕仁这么一个人存在过!他除了自己这个儿子、这座宸王宫和宸王这个王爵,仿佛在这个世上就再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遗存。

此时,听娘亲口所述,他竟是如此残忍狠毒、奸诈阴鸷!还好,他并不是自己的生父,否则的话,赵长安真会厌恶羞愧死的。

“大婚后才几天,先帝就病了……”

皇帝的病并不重,太医细加诊治后断言,皇帝患的不过是一般风寒,只须服药,稍加调理,至多三日即可痊愈。可这次太医却错了,虽经服药调治,皇帝的病却一日重过一日,到得后来,竟已不能起床。

皇帝病才起时,赵裕仁就带尹梅意搬进皇宫,为皇帝侍疾。这其间,得知消息的赵嘉德曾多次上奏,请求觐见父皇请安侍疾,以尽人臣孝子之道,可赵裕仁却以皇帝的名义颁下谕旨:朕体不适,不堪烦扰,所有的觐见请安,一律免除!赵嘉德这个被废黜囚禁的皇长子,竟是连一次也未能到皇帝养病的太极殿,见一见自己的父皇。

倏忽间到了九月二十五。晚上戌时三刻,赵裕仁先回太极殿后的含元殿歇息,却命尹梅意和皇帝的宠妃陈夫人留下继续侍奉。亥时正刻,宫门下钥,尹梅意正要跪辞,忽然,殿内众人听见外面有人急速跑动,同时还有兵器撞击的声音。

皇宫大内律制森严,无论任何时候,所有人都须谨言慎行,不得发出丝毫声响。况现皇帝卧病在床,更须安静。这时听殿外嘈杂的脚步声,少说也有数百个人正从四面奔上阶来,团团围住了寝殿。于是,陈夫人命两个小太监出殿去看看发生了何事,不料二人才出殿门,就发出两声短促的惨呼。这一下,殿内人都明白出事了,相顾失色,不知该如何是好。然后,只听殿外人大声道:“里面的人别怕,是太子殿下忧心皇上龙体,特来觐见请安!”

听说是废太子,殿内人都松了口气:他素来仁慈怜下,不会为难宫监。可尹梅意一怔之下,却焦灼起来了。宫中规制极严:嫔妃凡未年满五十者,均不得与任何男子见面,况来的又是赵嘉德。虽只是短短几天时间,陈夫人与尹梅意已相交甚好,也听她说起过她与赵嘉德之间的事情,知尹梅意这时不便见他,就一指皇帝所卧的床下。事起仓促,尹梅意也没多想,就一伏身钻进了床底。她才躲好,殿门就被推开了,白袍金冠的赵嘉德被披坚执锐的侍卫簇拥着,款步迈进殿来。

“元佐,深更半夜的,你跑来这儿做什么?”皇帝撑起半个身子,唤着赵嘉德的字,面色虽然镇定,可声音已在颤抖。

“父皇万安!”赵嘉德跪倒磕头,道,他之所以现在来,一是向父皇请安,二是他刚刚得到极切实的密报,宸王有大逆之心,意图加害皇帝,篡位谋反。他担忧父皇的安危,是以立刻就赶来保护父皇,并铲除恶逆。

“元佶有大逆之心?”皇帝目光闪烁,“好!那传朕旨意,命他速回宸王宫,深居自省,等候朕进一步的处置。”

“谋反乃十恶不赦大罪之第一款,按律当交付刑部审问彻查!”

沉默半晌,皇帝嗓音嘶哑:“元佶一向看着老实,没成想,却会干出让朕这么伤心的事来。好,就将他先交刑部问罪。”然后又道,“唉!朕操持了十几年的国事,早已乏累,现也该到退居深宫、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是!儿臣遵旨。”赵嘉德应声而答,“此殿太闹,不宜父皇静心摄护、安养龙体。来人哪!把皇上护送到延庆殿安置。你们都要小心伺候好了,要有什么差池,只唯你们这些奴才是问!”然后,他匆匆出殿,他还要赶着去“处置”含元殿中的赵裕仁,还有那令他一时一刻也不能有丝毫忘怀的尹梅意!

殿前指挥使冯得志到了床前,招呼着要将皇帝搀到两名侍卫抬来的竹榻上。皇帝伸手:“你,过来扶朕一把。”冯得志刚托住他的手,突然,寒光疾闪,未待他反应过来,右颈已鲜血喷溅。他疾退三步,定睛再看,见皇帝握着一柄锋利的宝剑:“该死的狗奴才,敢跟着那个孽畜来造反!朕要把你们这些个乱贼全满门抄斩,五马分尸!”

被剧痛刺激,本已恨不打一处来的冯得志再一听这番威胁,浑身的血都往上撞:“老子现在就送你上西天,看你再怎么来斩老子的满门,分老子的尸!”抢上一步,一把就夺过了宝剑,反手一搠,已刺了皇帝一个透心凉!凄厉的惨嚎声传遍了大殿的里里外外,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还有陈夫人,俱屏息静气,人人浑身发抖,却都不敢做声。众侍卫被冯得志这莽撞的举动吓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的冯得志也懊悔不已,脑中一片昏乱的他瞅了瞅满殿的人,正手足无措时,一个小宫女忽厉声尖叫:“杀人了!太子篡夺皇位,杀了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