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手的拇指(第3/5页)
“但是你现在还不能走!”她说得很快,好像知道他立刻就要走,“就算你很不愿意看见我,现在还是不能走!”
风从窗外吹进来,门上的帘子轻轻波动,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
他的人走了没有?
“我很了解你,也知道你过去有段伤心事,让你伤心的人,一定长得很像我。”明月心的声音很坚定接道,“可是你一定要明白,她就是她,既不是我,也不是别的人。”
——所以你用不着逃避,任何人都用不着逃避。
后面一句话她并没有说出来,她相信他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风还在吹,帘子还在波动,他还没有走!
她听见了他的叹息,立刻道:“如果你真的想让他再活一年,就应该做到两件事。”
他终于开口:“什么事?”
“这七天内你绝不能走!”她眨了眨眼,才接着说下去,“中午的时候,还得陪我上街去,我要带你去看几个人。”
“什么人?”
“绝不肯再让燕南飞多活三天的人!”
中午。
一辆马车停在后园的小门外,车窗上的帘子低垂。
“为什么要坐车?”
“因为我只想让你看见他们,并不想让他们看见你。”明月心忽然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也不想看见我,所以我已准备在脸上戴个面具。”
她戴的是个弥勒佛面具,肥肥胖胖的脸,笑得好像是个胖娃娃,衬着她纤柔苗条腰肢,看来实在很滑稽。
傅红雪还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苍白的手里,还是紧握着那柄漆黑的刀。
在他眼中看来,这世上仿佛已没有任何事能值得他笑一笑。
明月心的一双眸子却在面具后盯着他,忽然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个要带你去看的人是谁?”
傅红雪没有反应。
明月心道:“是杜雷,‘一刀动风雷’的杜雷。”
傅红雪没有反应。
明月心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脱离江湖实在已太久了,居然连这个人你都不知道!”
傅红雪终于开口,冷冷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
明月心道:“因为他也是榜上有名的人。”
傅红雪道:“什么榜?”
明月心道:“江湖名人榜!”
傅红雪脸色更苍白。
他知道已经在江湖中混出了名的人,是谁也不肯向谁低头的!
昔年百晓生作“兵器谱”,品评天下高手,虽然很公正,还是引起了一连串凶杀,后来甚至有人说他是故意在江湖中兴风作浪。
如今这“江湖名人榜”又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也别有居心?
明月心道:“据说这名人榜是出自公子羽的手笔,榜上一共只有十三个人的名字。”
傅红雪忽然冷笑,道:“他自己的名字当然不在榜上。”
明月心道:“你猜对了。”
傅红雪目光闪动,又问道:“叶开呢?”
明月心道:“叶开的名字也不在,这也许只因为他已完全脱离了江湖,已经是人外的人,已经在天外的天上。”
傅红雪沉默着,目光似已忽然到了远方。
远方天畔,凉风习习,一个人衣袂独舞,仿佛正待乘风而去。
明月心道:“我知道叶开是你唯一的朋友,难道你也没有他的消息?”
傅红雪的目光忽又变得刀锋冷酷,冷冷道:“我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
明月心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回话题,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榜上有没有你的名字?”
傅红雪不问,只因为他根本不必问。
明月心道:“也许你本来就不必问的,榜上当然有你的名字,也有燕南飞的!”
她沉吟着,又道:“这名人榜虽然注明了排名不分先后,可是一张纸上写了十三个名字,总有先后之分。”
傅红雪终于忍不住问:“排名第一的是谁?”
明月心道:“是燕南飞!”
傅红雪握刀的手一阵抽紧,又慢慢放松。
明月心道:“他在江湖中行走,为什么永无安宁的一日,你现在总该明白了。”
傅红雪没有开口,马车已停下,正停在一座高楼的对面。
会宾楼的楼高十丈。
“我知道杜雷每天中午都在这里吃饭,每天都要吃到这时候才走!”明月心道,“他每天吃的都是四样菜和两碗饭,一壶酒,连菜单都没有换过!”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瞳孔却已开始收缩。
他知道自己这次又遇见了一个极可怕的对手。
江湖中高手如云,何止千百,榜上有名的却只不过十三个。
这十三个人,当然都是极可怕的人物。
明月心将车窗上的窗帘拨开一点,向外眺望,忽然道:“他出来了。”
03
日正当中。
杜雷从会宾楼走出来的时候,他自己的影子正好被他自己踩在脚下。
他脚上穿的价值十八两银子一双的软底靴,还是崭新的!
每当他穿着崭新的靴子践踏自己的影子时,他心里就会感到有种奇特的冲动,想脱掉靴子,把全身都脱得光光的,奔到街心去狂呼。
他当然不能这么样做,因为他现在已是名人,非常有名。
现在他做的每件事都像夜半更鼓般准确。
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无论要在那地方待多久,他每天都一定在同样的时候起居饮食,吃的也一定是同样的菜饭。
有时他虽然吃得要发疯,却还是不肯改变!
因为他希望别人都认为他是个准确而有效率的人,他知道大家对这种人总怀有几分敬畏之心,这就是他最大的愉快和享受。
经过十七年的苦练,五年的奋斗,大小四十二次血战后,他所希望得到的,就是这一点。
他一定要让自己相信,他已不再是那个终年赤着脚没鞋穿的野孩子。
镶着宝玉的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街上有很多人都在打量着他这柄刀,对面一辆黑漆马车里,好像也有两双眼睛在盯着他。
近年来他已习惯被人盯着打量了,每个名人都得习惯这一点。
可是今天他又忽然觉得很不自在,就好像一个赤裸的少女站在一大群男人中间。
这是不是因为对面车辆里的那两双眼睛,已穿透他镀金的外壳,又看见了那个赤着脚的野孩子?
——一刀劈裂车厢,挖出那两双眼睛来。
他有这种冲动,却没有去做,因为他到这里来,并不是来找这种麻烦的。
近年来他已学会忍耐。
他连看都没有向那边看一眼,就沿着阳光照耀的长街,走向他住的客栈,每一步跨出去,都准确得像老裁缝替小姑娘量衣服一样,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恰巧是一尺二寸。
他希望别人都能明白,他的刀也同样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