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第5/8页)

姜老头子定睛一看,见来人竟是丁剑鸣,吁了口气,面色一松。但仍横刀注视,上前问道:“大哥又有什么见教?”

丁剑鸣见姜老头子仍然紧张,笑道:

“姜老前辈,我不是来找你晦气的。你把刀放下。我有事相托。”

原来丁剑鸣刚才从姜宅出来时,见有人影朝姜家奔来,放心不下,暗暗反缀出来。丁剑鸣的轻功本就远在他们之上,而姜家祖孙也专心打斗,双方都不知道江边芦苇中还伏有人。

丁剑鸣将自己暗缀索家武师之事告知,笑道:“他们的本领太稀松了,我跟在他们背后这么久,他们都不知道,真是白来送死。只是你们下手也太毒辣了!”

姜老头子见丁剑鸣这么一说,平素对他的敌意,不由得云散烟消,心中想道:这位丁剑鸣,结交豪绅,轻视济辈,武林中人一向不耻他的所为,谁知他也是性情中人。其实丁剑鸣也并非特别礼遇姜家,只是他既以英雄自命,认为既伸手管了这事,就得保姜家祖孙逃出保定。

当下姜老头子一再谢过,问道:“丁兄有什么事需要老朽效劳?”

丁剑鸣微露愧色,讷讷说道:

“就是为了我孩子的事情。咳,我年纪也不小了,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走了,我,我寂寞得很,不怕你老见笑,这些天来,纵是山珍海味,入口也如泥土!

“前次我冒昧登门,冒犯你老,还望你不要见怪。求你此次行走江湖,代为留意,万一得知晓儿消息,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老年人依恋儿女的心情,姜老头子也深有同感。他不禁眼圈微红,上前握了丁剑鸣的手道:

“丁兄,我一定代你留意!我也感谢你这次相救之恩!”两个老年人在江滨握手道别,唏嘘叹息,各自都有一种沉重的感情。

一旁的姜凤琼却不了解年老人的感情。丁剑鸣去后,她问爷爷道:

“爷爷,你真的要代他寻觅丁晓?我看就是寻到,也不该叫丁晓回到他父亲那里。他父亲好不近情理,迫他和一个富家女子结婚呢!”姜凤琼完全是另一个想法,她不知怎的,很不愿意丁晓被迫结婚;同时她也认为:丁晓若能像鸟儿一样,飞出狭窄的牢笼,加入义和团中,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姜老头子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

“我的好姑娘,到你有了儿女时,你就明白父母是如何地舍不得儿女了。”

姜凤琼红了脸皮,只听得她的爷爷又笑道:

“我的好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像丁晓的父亲那样,迫你和不相识的人结婚。我选孙女婿,我看中了也得你中意才行。”

说得姜凤琼更满脸绯红,娇啐道:

“爷爷,没来由地就拿我来取笑。”

祖孙二人谈笑间,已出了保定城外。姜凤琼提议去找朱师叔。姜老头子思量再三,叹道:

“我本不愿去找朱红灯,是因我不愿你一生在波涛险恶中生活;你是女孩儿家,我不放心你参加他们的事业。只是你既然想去,我又答应了丁剑鸣代他寻找丁晓,看来丁晓多半已在义和团中;朋友一诺,重于千金,我也只有到山东朱红灯处一探了。”

一路上他们小心翼翼,防备追捕。姜翼贤把孙女儿易钗而弁,打扮成一个英俊的少年,拣僻路,晓行夜宿,一路提心吊胆,谁知一到山东,却又发生了件事,叫姜老头子临时改变了主意。

那日祖孙俩到了一个小镇沾化,天已垂暮,遂胡乱投了一家小客店。姜老头子发现对面客房的住客,是一个英姿飘飒的少年,当自己走入房时,他突然起身注目。姜老头子的眼光方与他接触,便见他似有所警觉,喃喃自语道:“天黑了,得掌灯了!”于是添油燃灯,放了好多条灯芯,把火弄得通亮。弄好之后,虽然斜躺在炕上,布帘子却没有放下。

姜老头子心中一动。他老于江湖,深知单身旅客,在投店之后,吃过晚饭,多是急于安歇,好早起赶路。但这少年却没来由地把灯火弄得通亮,既非看书,又非做活,而且打开门帘,显然别有用心。

姜老头子不声不响,叫店小二弄茶备饭,也故意不放下门帘,把灯火弄得透亮。和姜凤琼姑娘在房中吃饭,自己嘀咕道:“这间店房发闷,打开帘子通通风吧。”

姜老头子暗暗留意这个少年,见他眼角原飘向自己这边,一听了自己这话后,忽的起立,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道:“得睡觉了。”于是轻轻把布帘放下,趁机又瞅了姜凤琼一眼。

姜老头子看在眼里,越发犯疑。猜想到他放下布帘子,必然是因听了自己的话,恐怕别人怀疑他,所以才故意掩饰;而他一再注视自己的孙女,必非正经旅客。姜老头子再详细审视自己的孙女儿,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姜凤琼生得壮健,举止原就像男子,这一打扮,除非和她相处一起,才辨得出。这个少年,只是和她见了一面,又是在黄昏日落之后多时,不可能瞧出什么破绽,姜老头子越想越犯疑。

姜老头子是个老江湖,可是这番却猜错了,这个人正是太极陈之侄陈保明,他是奉朱红灯之命到河南去的。陈保明为人素来仔细,而且他奉义和团总头目之命,进行秘密活动,自然对什么人都有戒心。他见姜老头子长须飘飘,却无一点龙钟之态,已自留心,忽地在姜凤琼经过自己门前时,发现姜凤琼的耳珠上有一个小小的耳环痕。他也心里起了怀疑,猜不透姜老头子他们的路数,深怕是官府中人,乔装侦伺他的。

两方俱都犯疑,各自提防。当晚姜老头子看孙女儿熟睡之后,便暗暗起身,正想侦察对面少年,忽听得对房也有微微声响,他心中窃笑,疾地卷帘翻身上屋,直似飞絮沾尘,毫无声息,趁那少年客人未出来之际,又轻轻一点屋面,径自飞越屋脊,伏在少年客人的房上。这时那少年方轻轻开了房门,探头往外偷望。他见没人,也飞燕似的窜上了姜老头子的房上,用“珍珠倒卷帘”之式,双足钩着瓦垅,径自向姜老头子的后窗张望进去。这时少年背向着姜老头子,他竟没发现自己房上也伏了人。

姜老头子见那少年看得出神,暗暗冷笑。他一闪身便入了少年房中,只见房中除了挂着一口剑,一个暗器囊子之外,就没什么行李了。姜老头子好生奇怪:这人倒像没有恶意,否则为什么不带兵刃?姜老头子急窜出来,伏在后进瓦面上,下身倒挂,只露出个头。这时见那少年方回首过来,好像微微咦了一声,张首四顾。姜老头子急把头一缩,将一粒石子,射进少年房中。少年听到声息,大吃一惊,急忙闪回房中。姜老头子也趁这个时机,一长身子,飞越两间屋脊,回到自己的房内。这是姜老头子转移那少年注意的江湖老手之法,要不然真会给那少年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