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远行学绝技探穴雪疑冤(第5/7页)

从此,娄无畏等人给追捕得更紧了,官府之中,也有武林叛节之徒,精通技击之士,以一个秘密会党之力,如何斗得过整个满清朝廷?因而娄无畏等只得亡命江湖,席不暇暖,终日凄凄惶惶,提心吊胆,使得娄无畏健硕的身躯,也渐渐消瘦了。

一天晚上,娄无畏已远避至热河西北,借宿在燕山山脚的一家小户人家。那人家也是匕首会中的一个秘密党人,专门收容亡命的同党。那晚,娄无畏在燕山下听着燕山的野兽嘶鸣,松涛过耳,不觉绕室而行,思潮起伏,不是“为谁风露立中宵”,而是想着自己的身世和今后的出处,想着,想着,不觉对匕首会所采的暗杀手段起了怀疑,但又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正在彷徨无计之际,猛听得有人轻敲窗户,娄无畏急忙一跃而起,正待穿出窗户,忽听得窗外有一个苍劲低沉的声音道:“红花绿叶是一家。”

娄无畏怔了一怔,便即接声问道:“什么时候结的果?什么时候开的花?”那苍劲声音又悠然而起:“八月十五结的果,正月十五开的花。红花绿叶相辉映,志士仁人是一家!”娄无畏将手一拍,哈哈一笑,只见一个白须老者,纵入室来。原来刚才那几句问答,便是匕首会中人相认的切口。

娄无畏定睛注视那老者,只见他穿着一件蓝布大褂,还披襟迎风。其时已是初冬十月,北方苦寒,看他一把苍白的须子,怕不有六旬以上年纪?却还能这样耐冷,其人必有精纯功夫。可是娄无畏左思右想,却总想不起匕首会中有这样一个老前辈。

那白须老者看娄无畏的神情,微笑问道:“你是‘复’字辈?”娄无畏垂手答道:“正是‘复’字辈。敢问前辈如何知道?”那老者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你可知道匕首会中当年开山三老之中,有一个叫做云中奇的?”

娄无畏微微一震道:“莫非您老就是云中奇老前辈?”原来匕首会中以“金甄复固,汉族重光”八字,排列班辈。云中奇是“金”字辈的人,据说当年因暗杀了一个贝勒,被四处搜捕,曾一夜之中,连斗四个清宫卫士,而且杀了其中三人,之后就飘然远行,不知踪迹。会中传说纷纭,大多数认定他不知流落何方死了。想不到今晚却在此露面。

当下娄无畏再重新施礼,并问明来意,才知云中奇的确是冲着自己来的。云中奇说,他当年被清廷搜捕,偶因机缘,认识了一位关外的朋友,跟他逃亡到了辽东。那位朋友原是个奇人,他并不赞成匕首会的暗杀作法,云中奇和他谈了一天一晚,为他折服,不禁嗒然而废,因此索性就不再回到匕首会。可是他和那位朋友,并不是无所作为,他们雄心尚在,还待伺机而起。这几年来,云中奇听说匕首会出现一位少年俊杰,而且是太极名家的嫡传弟子,武功甚为了得,气度也很不凡,在匕首会中担任多次危险的任务,心中很不以为然,觉得匕首会的做法,很可能牺牲了一个杰出的少年。后来又听得娄无畏因暗杀失败,为了逃避官方搜捕,亡命四方,走上自己的老路,心中更是可惜,因此便立心找他,邀他同赴关外。

娄无畏听了,半晌沉吟不语,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闪生光,问云中奇道:“老前辈可否将那位奇人的话说给弟子听听吗?不行刺,又能如何呢?”

云中奇又哈哈笑道:“我知道老弟必然有此一问,也该有此一问!”于是云中奇迭着手指,对娄无畏说道:“我见着他的时候,是在小兴安岭,他教我看了一幕奇景:小蚂蚁和大白狼打架。”娄无畏不禁问道:“蚂蚁怎能和白狼打架?”

云中奇笑道:“就是!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我也不相信。那天只见小兴安岭中,满山都是黑蚂蚁,有几只大白狼,大约是离群走散走得疲倦了,就随便在林荫之下稍作休憩,哪料到就只是一会儿工夫,便给蚂蚁群包围起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像黑色的波涛,直把那几只狼都淹没了。那几只狼给咬得满地打滚,蚂蚁固然死了不少,那几只狼可也逃不了,‘黑色的波涛’如影随形,直卷过去,不过片刻,就只见黑色的地上只剩下一大堆白色的狼骨头。”

娄无畏不禁咋舌道:“小蚂蚁也这样厉害?”

云中奇道:“就是!幸亏那天,我们是在蚁阵之外,在离它们打斗之处很远的一棵大树上观看,但饶是这样,可比隔山观虎斗,还要触目惊心!”

云中奇歇了一歇又说:“我的朋友教我看了这幕奇景后就道:‘一只蚂蚁只消一只指头,稍微用一点力就可捺死。但一大群蚂蚁,就有这么大的威胁,蚂蚁合群起来,就已有这么厉害,何况万物之灵的人?’”

云中奇说到这里,便切入正题,答复娄无畏道:“老弟,那位奇人就是这样对我说:凭几个人的武功本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推翻一个根深柢固的皇朝。杀了一个贪官,还有无数贪官,何况未必能得手,试看历史上,哪一件轰轰烈烈的事,不是一大群人才能干得出来的?远的不说,近的如明末的李闯王,以及我年轻时候经历过的太平天国,一大群农民也就像黑色的波涛一样淹没了大地。他们虽没能成功,但到底是摇动了清廷统治的根基。这岂不比我们东躲西闪的暗杀来得强。”

娄无畏听了,半晌不语,眼睛凝望夜空,思索了好久好久,忽然直视云中奇道:“那么你是教我脱离匕首会了!”

云中奇捋捋苍白的胡子道:“老弟,我正是这个意思!”他满以为娄无畏听了他的话,会改变主张。

谁知娄无畏在亡命生涯中,早已养成凡事提高警觉的习性。他心想,云中奇虽然是匕首会的开山三老之一,但到底是离开匕首会这么多年了,他如果觉得匕首会做法不对,为什么这些年来,不向匕首会提出?况且关外正是满人的老家,如果是在关内存身不易,又怎能在关外立足?他仔细一想,反而怀疑云中奇可能已与满人联手,哄骗自己了。谁知他这一想,却辜负了云中奇的好意。娄无畏冷冷地注视着他,突然朗然发声道:“多谢老前辈好意!关外我不去!”

云中奇怔了一怔,也冷冷地注视着娄无畏,突然微喟一声:“老弟,既然这样,那我只好走了!若有一天老弟想得通透,到关外依兰三姓的黄沙围来找我吧,如果找不到我,你就说是找‘百爪神鹰’独孤老英雄来的,一定找得到,见了他,你道我的字号就可以了。老弟,你再考虑考虑吧!”话声一完,只见云中奇早悄然无声地跃出墙外,墙外风声怒号,伴着猿啼虎啸之声。娄无畏兀立如僵石,眼睛似定珠,哪管夜寒霜重,他竟如此在庭中站了大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