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三 · 滦 阳 消 夏 录 三(第5/21页)

一天晚上,师爷来见唐公,问:“鬼从哪儿来的?”唐公说:“他自己来到台阶下面。”师爷问:“鬼往哪儿去了?”唐公说:“他倏然越墙而去。”师爷说:“凡是鬼,都只有形影而没有肉体,离去时应该是突然消失,而不应该越墙。”随即到鬼越墙的地方查看,虽然屋瓦没有碎裂的,但因为刚下过雨,几处屋顶上都隐隐约约有泥脚印,泥脚印一直顺着外墙而去。师爷指着泥脚印说:“这一定是囚犯买通了有功夫的盗贼干的。”唐公沉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仍改回原判。他不愿意再提这件事,也没有再追究。

景城南有破寺,四无居人,惟一僧携二弟子司香火,皆蠢蠢如村佣,见人不能为礼。然谲诈殊甚,阴市松脂炼为末,夜以纸卷燃火撒空中,焰光四射。望见趋问,则师弟键户酣寝,皆曰不知。又阴市戏场佛衣,作菩萨罗汉形,月夜或立屋脊,或隐映寺门树下。望见趋问,亦云无睹。或举所见语之,则合掌曰:“佛在西天,到此破落寺院何为?官司方禁白莲教,与公无仇,何必造此语祸我?”人益信为佛示现,檀施日多。然寺日颓敝,不肯葺一瓦一椽。曰:“此方人喜作蜚语,每言此寺多怪异。再一庄严,惑众者益借口矣。”积十馀年,渐致富。忽盗瞰其室,师弟并拷死,罄其赀去。官检所遗囊箧,得松脂戏衣之类,始悟其奸。此前明崇祯末事。先高祖厚斋公曰:“此僧以不蛊惑为蛊惑,亦至巧矣。然蛊惑所得,适以自戕。虽谓之至拙可也。”

注释

白莲教:传说中佛教分支白莲宗,因教徒禁葱蒜等,不杀生不饮酒,故又名“白莲菜”。后逐渐演化为民间社群组织白莲教,成员和教义神秘而复杂。

檀施:布施。

葺(qì):原指用茅草覆盖房子,后泛指修理房屋。

瞰(kàn):偷看。

罄(qìnɡ):本义为容器中空,引申为尽、用尽。

译文

景城南边有座破寺庙,周围无人居住,只有一个和尚带着两个弟子管香火,都蠢笨得像是乡下的佣工,见人行个礼都不会。但他们却十分狡诈,偷偷买来松脂,碾成粉末,夜里用纸卷起来点燃,撒向空中,于是火花光亮四射。见到火焰的人都来询问,而师徒三人却插着门睡得正酣,都说不知道。他们又暗地里买来唱戏用的佛徒服装,扮作菩萨、罗汉,在月夜或是站在屋脊上,或是在寺庙门前的树下若隐若现。看见过的人来问他们见过没有,也说没看见。有人告诉他们,师徒三人便合掌说:“佛在西天,来这个破庙做什么?官府正在查禁白莲教,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何必造谣害我们?”人们从此更加认为是真佛现身,所以施舍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寺庙一天比一天破败,和尚们却不肯整修。他们说:“这儿的人爱捕风捉影,常说这庙里多怪异。若再整修得庄重严正,这些人更有借口了。”十多年的时间,师徒三人靠施舍渐渐发了财。忽然被强盗发现了他们的私藏,打死了师徒三人,抢走了所有的钱财。官府检视剩馀下来的箱子,发现了松脂、戏装等物,人们这才想明白和尚们的阴谋。这是明代崇祯末年的事。我的高祖厚斋公说:“这几个和尚表面老实,骗人的手法也够巧妙的了。骗来的钱财正好用来残害自己。若说他们蠢到了极点,也未尝不可。”

有书生嬖一娈童,相爱如夫妇。童病将殁,凄恋万状,气已绝,犹手把书生腕,擘之乃开。后梦寐见之,灯月下见之,渐至白昼亦见之。相去恒七八尺,问之不语,呼之不前,即之则却退。缘是惘惘成心疾,符箓劾治无验。其父姑令借榻丛林,冀鬼不敢入佛地。至则见如故。

一老僧曰:“种种魔障,皆起于心。果此童耶?是心所招;非此童耶?是心所幻。但空尔心,一切俱灭矣。”又一老僧曰:“师对下等人说上等法,渠无定力,心安得空?正如但说病证,不疏药物耳。”

因语生曰:“邪念纠结,如草生根;当如物在孔中,出之以楔,楔满孔则物自出。尔当思维,此童殁后,其身渐至僵冷,渐至洪胀,渐至臭秽,渐至腐溃,渐至尸虫蠕动,渐至脏腑碎裂,血肉狼藉,作种种色。其面目渐至变貌,渐至变色,渐至变相如罗刹,则恐怖之念生矣。再思维此童如在,日长一日,渐至壮伟,无复媚态,渐至鬑鬑有须,渐至修髯如戟,渐至面苍黧,渐至发斑白,渐至两鬓如雪,渐至头童齿豁,渐至伛偻劳嗽,涕泪涎沫,秽不可近,则厌弃之念生矣。再思维此童先死,故我念彼;倘我先死,彼貌姣好,定有人诱,利饵势胁,彼未必守贞如寡女。一旦引去,荐彼枕席,我在生时对我种种淫语,种种淫态,俱回向是人,恣其娱乐;从前种种昵爱,如浮云散灭,都无馀滓,则愤恚之念生矣。再思维此童如在,或恃宠跋扈,使我不堪,偶相触忤,反面诟谇;或我财不赡,不餍所求,顿生异心,形色索漠;或彼见富贵,弃我他往,与我相遇如陌路人,则怨恨之念生矣。以是诸念起伏生灭于心中,则心无馀间。心无馀间,则一切爱根欲根无处容着,一切魔障不祛自退矣。”

生如所教,数日或见或不见,又数日竟灭迹。病起往访,则寺中无是二僧。或曰古佛现化,或曰十方常住,来往如云,萍水偶逢,已飞锡他往云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