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灯(第4/13页)

“葡萄汁买了吗?”

阿姐看了一眼我提着的大塑料袋,问道。我没搭腔,穿过客席进了吧台里面的厨房,打开冰箱,使劲吸了一大口扑出来的冷风。再吐出来的就是热气了。

“绿藻。”

我正在放买来的蔬菜和果汁,就听见阿姐从隔断厨房和吧台的门帘那边叫我。

“干吗?”我敞着冰箱门应道。

“你先来陪陪小宫山先生。我得去打个电话。”

我掀开门帘,朝画家小宫山先生瞟了一眼,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知道了。”

“你刚进门,抱歉啊。”

阿姐的神色显得有些急不可待,她罕见地红着脸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对小宫山先生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抓过手机,急匆匆从后门出去了。她的背影,背着些许的不协调感,令人如鲠在喉。

“用店里的电话不就得了。”

我半是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小宫山先生脸上露出掌握秘密的人所特有的得意样。

“男人呗。”他说。

“什么?”

“是打给男人的呗。”

我死盯着小宫山先生的脸。这个人,他应该只是一个纯粹的熟客,不是阿姐的情人。我没有听到过他从隔壁房间传出的声音,也不曾在楼梯上与他擦肩而过。不过,在我在这间店安顿下来以前,他老早就是阿姐的崇拜者了,每周必来店两次,每次都足足占用阿姐两个小时。在这两小时内,我必须招呼其他客人,因此鲜少和他单独说话。小宫山先生是一个矮墩墩、胖乎乎、面容和善的老头子,却又给人一种不太值得信赖的印象。他自称是画家,因此经常拿来一些亲笔画的照片给阿姐和我仔细讲解。他画的大多是风景画,偶尔也有年轻女子的肖像画之类,一点意思也没有。阿姐自然是从来没有恭维过一句,我倒有些过意不去,随口说些“哇,太棒了”、“这张不错啊”之类不过脑子的话。

“刚才来过一个电话。”小宫山先生的口吻蛮自信。

“噢。”

话虽这么说,一天下来,有多少男人给阿姐来电话,谁数得清啊。但是,能让阿姐特地到外面接电话的男人,可是一点也猜不出来。我面对着小宫山先生,若无其事地洗起水槽里堆着的杯子来。

“绿藻小姐,御门现在的情人是谁呀?”

我忍不住笑出来。小宫山先生也理应对阿姐的宽容是早就有所了解的了。

“那可就多啦。”

“可是,总有主要的家伙吧?”

“什么主要的……”

“就是经常来的主。”

“这个嘛,大概知道点。”

“其实,我就跟御门的亲爸差不多,告诉我吧。”

那样的话,你自己问不就得了。可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了他几个人名。一听到水岛先生的名字,他就夸张地大皱眉头。

“水岛!那家伙最不是东西!不就是个乡下来的暴发户吗?御门真是没品位。和那种家伙来往的话,御门可就糟蹋了。”

“说不定人家身上有着只有御门姐才懂的优点呢?”

我冷静地这样一说,就见他恨恨地从前胸口袋里掏出烟,大口大口抽了起来。后门咔嗒一响,阿姐小跑着回来了。

“小宫山先生,抱歉啦。”

阿姐的妆虽然掉了一些,但她的笑容具有消融一切的力量。

“是水岛吧?”小宫山先生稍显不高兴地诘问道。

“哎哟,您可真是的。”阿姐说着轻轻瞪了我一眼,我耸耸肩,拿起手边的杯子擦起来。

“那家伙可不行。”

“刚才的电话是别人来的呀。”

“不要撒谎。”

“是真的呀。”

“那么是谁?”

我站在阿姐旁边,半焦急半疑惑地听着二人的对话,猜想着这个老头子到底有什么权利监督阿姐。

“是老师。”

我吃了一惊,扭头去看阿姐的脸,小宫山先生也一样。

“什么老师,谁呀?”

阿姐轻描淡写地说:“大学时代的老师呀。”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我默默瞧着她的嘴。

“老师为什么来电话呢?”小宫山先生固执地追问。

“没什么特别的事啊。听说我开店了,正好到这附近来了,想顺便过来坐坐。”

“是吗……不过,和那个叫水岛的烂男人来往可不好哦。只有那家伙绝对不行。那种男人就像个金龟子似的……”

小宫山先生应该问的并不是水岛先生,而是“老师”。他说的话根本挨不上边,阿姐只是笑嘻嘻地听着。单单一个电话,就能使她避到店外去的“老师”到底是何方神圣呢?我静静地思索着。

小宫山先生的训话又持续了一会儿,突然,没有任何前兆地,门铃一响,发油味熏人的水岛先生不识趣地进来了。

“哎哟,您来啦。”

他瞪着阿姐那堪称完美的一视同仁的笑容和坐在她面前的老头子,然后,重重叹了口气,吃力地坐到了吧台最靠边的椅子上。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小宫山先生刚才一直滔滔不绝的宏论,他不再作声了,店里随之陷入了不自然的静寂。

“绿藻小姐,给我杯水。大叔渴极了。”

“好的。”

真讨厌。想归想,我还是给他端了一杯水过去。

“绿藻小姐,前几天给你的那个,用了吗?好用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就朝御门姐看,她依然是那副飘忽不定的招牌笑容,只顾温柔地微笑着。

“来杯冰奶吗?”

我冷淡地问道。水岛先生突然也冷淡地应了声“好”,就自暴自弃似的吸起烟来。这个人,今天晚上也会来吧。

我非常麻利地(在动作麻利这一点上,我比阿姐优秀多了)制作了饮料后,就离开了气氛微妙的吧台,坐到窗边的座位上翻看周刊杂志。

偶然抬头朝对面窗户一看,只见那条纱帘正挑逗般地飘动着。

那天晚上,在收款台点钱的阿姐像往常一样露出了倦态的美。我洗完最后要洗的,向她打了个招呼,就先回房间了。进入八月以来,空气越加沉闷了,总是盘踞在黑暗的房间里。我拿起烟,打开窗户,看见对面房间像往常一样亮着灯。她今天也来了。

每当女孩来的时候,我会把这边的灯一盏盏全关掉,一眼不眨地盯着对面瞧。我纯粹只是介意而已。我想起了“企图”这个词,有些兴奋起来。昨天晚上她也来了。

纱帘背面看不到的部分,我都用自己的想象来填补,所以有关她的事情,自认为是无所不知。她,把头发染成廉价的茶色,挑逗似的披在背上;总喜欢穿那种飘飘的裙子;每次都骑着粉红色的自行车来,自行车的车闸吱吱吵死人;满不在乎地放声大笑;抱腿坐着看电视。他弹吉他的时候,她坐在一旁托着腮,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引逗他。她坐榻榻米时手脚那笨拙而僵硬的动作,也不难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