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回现场(第6/17页)

身为天子的宣宗,当然不在乎江湖烧炼的那几两银子,恐怕主要还是炼丹。丹药的主要成分是硫化汞,汞也就是水银,是剧毒之物。人长期服食硫、汞这些毒物,对内脏及神经系统将造成不可逆转的严重损伤。据祝允明《野记》记载:宣宗曾乘一时之怒杀了两名小太监。怒气消后,方觉死者无辜,死得可怜,但悔之无及矣。一日在宫中游幸,突然瞪大眼,指一处大叫:“那厮又在此!”即命取弹丸乱射。左右不知何故,奇怪地问:“那是什么?”宣宗惊魂未定,喘着粗气道:“就是被我杀死的两个太监,他们见朕来了,伏在那里,一言不发。”但左右什么都没有看到。以后这样的怪事愈发频密,直到宣宗晏驾。这恐怕就是宣宗在中毒之后出现的幻觉。

仁、宣二帝,一位活了48岁,一位活了38岁,都是猝死。《明史》本纪对仁宗的评价是:“用人行政,善不胜书。使天假之年,涵濡休养,德化之盛,岂不与文、景比隆哉。”意思是仁宗如果能多活一些年,他一定能实现明代的文景之治。其实仁宗在位虽然未及一年,人们已将“仁宣之治”的美冠加冕于他。

对于宣宗,《明史》的评价更为具体,说他“即位以后,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乐业,岁不能灾。盖明兴至是历年六十,民气渐舒,蒸然有治平之象矣”,称赞宣宗“英姿睿略,庶几克绳祖武者欤”,说宣宗是能继述祖宗美德和事业的好皇帝。故后世将宣宗与仁宗联在一起,合称仁宣之治,是较为公允的评价。

那么仁、宣二帝服食丹药的内幕,是否要颠覆对他们的历史评价呢?并非如此。史书中的皇帝多不像“人”,只是一具被包裹在圣君金纸之下的、没有内心世界的偶像。正史当然不会记载仁宗死亡的真相,但我们却从关于他死亡之谜的种种猜测中,看到这位皇帝生活的不幸——20多年唯谨唯危、险象环生的太子生涯,严苛暴虐的父亲、强势的妻子、不友的弟弟、争宠的妃嫔和他本人软弱的性格,这都驱使他去“仙药”中寻找片刻的安宁。而我们透过宣宗“英姿睿略”的形象背后,看到的是一个富有情趣、性灵而多欲的纨绔形象。这些与躺在帝王宗庙里的那幅画像综合起来,才构成一个立体的“人”,使我们得以全面地认识那个时代和那个时代的真实帝王。

一个县令的1635

1635年,以帝号纪年则为崇祯八年。这一年,无论对崇祯皇帝还是对吴世济而言,都是颇为重要的一年。

崇祯八年(1635年)正月十五早晨,太和县县令吴世济像往常一样早起,打算在县衙内用完早餐后,就去城内巡查。属下的一个紧急报告,让他立即放下碗筷:“流寇”接近城下!

“流寇”来袭的传言终于成为现实。为此,他已经在惴惴不安中准备了半年。

此前一年六月,在溧水县做了六年“教谕”(明清时期县一级政府负责教育工作的官员)的吴世济,被任命为凤阳府颍州太和县新一任县令。能够获得升迁自然是一件喜事,可吴世济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这个月,在五省军务总督陈奇瑜的指挥下,官军一度将李自成、张献忠等逼得走投无路,但最后时刻,陈却中了李、张的诈降之计。自七月开始,缓过劲儿来的农民军重新迅速发展,河南的形势越发严峻。太和县在凤阳府的最西端,一旦农民军由河南东进安徽,太和必然首先成为进攻的对象。

刚一上任,就要考虑如何抵御“流寇”,显然非常棘手。而作为一个新到的“外来户”,吴世济也很清楚,像抵御“流寇”这种事情,他必须先征询一下当地士绅的意见。

所谓“士绅”,在明清两代,主要是指享有科举功名但又不做官的知识群体。这些人,要么是告老还乡的退休官员,要么是考取了科举功名但未做官的地方才俊。在明帝国广袤的疆域内,中央政府的控制力通常只能到县一级政权,而县以下大大小小的村庄,社会秩序实际上是由士绅阶层来维持的。长期混迹于基层的吴世济,当然清楚这些人的分量。

按吴世济最初的打算,抵御“流寇”最好的措施自然是请官军驻防太和县。不过出乎预料的是,他请来的“地方精英”们都不认可这个建议。他们反对的理由也很明确:明军军纪太差,“兵之祸甚于寇也”。“地方精英”不支持自己的意见,吴世济只好放弃请官军驻防的计划。

其实以吴世济的经历,又何尝不知官军军纪涣散、为害地方?只是连正规官军应对“流寇”都很吃力,在没有官军驻防的条件下,太和能守住么?

备战

自崇祯七年八月开始,昔日平静的太和县一下子忙碌起来了,巩固城防、编练民兵、修造武器,在知县吴世济的领导下,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过正式揭开太和县备战大幕的,却是一篇关于太和县境内“西人”的告示。

吴世济所谓的“西人”,是指在太和县境内侨居的山西、陕西商人。自十六世纪起,随着商品经济的空前繁荣,大明朝的商人们也活跃起来了,晋商、陕商都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商人集团。凤阳府地跨江淮、毗邻楚豫,是当时商品由东向西运输的主要通道,因此凤阳府境内落脚的外来商人颇有一些规模。而当同样起于山、陕的农民军大军压境时,侨居在凤阳府的山、陕商人的身份自然一下敏感起来了。

“西人”处置是否得当,直接关系太和县民心的稳定,因而吴世济把其作为备战之初的首要问题。在这篇名为“查编流寓”的简短告示里,吴世济首先安慰了下太和县境内的“西人”:“尔等侨寓已久,应无不肖之心”。不过,这位知县很快就露出了发告示的真实目的:在太和境内落脚的山、陕商人,须将自己“作何经营生业,寓何集镇处所,系何原籍姓名,详注一册,送县严查”。当然,吴世济也没忘警告本地的土著不许趁机作乱,迫害西人。

备战工作,千头万绪,最重要、也是最让吴世济头痛的是:没钱。

这个时候缺钱的,可不仅仅是太和县。明末内忧外患不断,各类开销剧增,于是中央政府一次次加税,基层政权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向上“输血”:除了向农民征税,像太和县这样基层政权还要尽可能地削减各项开支。吴世济刚一上任,就发现县衙账上可用的银两,连正常年景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了。可崇祯七年,太和县应上缴的各类赋税,总额已超过白银一万两。

“此民穷财尽,未有如今日之太和者也”。崇祯八年正月初七,深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吴世济向上级提出“申请截留”,因为在太和县应上缴的赋税里,此时还有最后一小批尚未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