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黄金年代(第3/12页)

事实上回顾当时的心理,众人不但对生态和环境毫无担忧之心,反而沾沾自喜,大有一种自我满足的成就感。岂不见19世纪污染的后果,如今已臣服于20世纪的科技进步及生态良心之下吗?1953年起伦敦市内禁燃煤炭,区区一举,岂不已将狄更斯小说中熟悉的雾都景象,那时不时席卷伦敦城的茫茫深雾,从此一扫而空?几年之后,岂不见鳟鱼又游于一度曾在那里绝迹的泰晤士河上游?乡野四郊,过去作为“工业”文明象征的一排排大量吞吐着浓烟的巨大工厂,如今岂不也为轻巧安静的新型厂房取代?交通方面,更有飞机场取火车站而代之,成为人类运输的典型建筑。随着乡间人口的疏散,新一批住户开始迁入,多数以中产阶级为主。他们涌向弃置的村庄农场,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更接近于大自然。

尽管如此,人类活动对自然造成的冲击极其深远,却是不容否认的事实。而且这方面的变化,并不只限于都市和工业;影响之深广,众人最后终于醒悟,即使农业活动也深受冲击。而这股冲击的影响,自20世纪中叶以来,越发显得明显。其中原因,主要是出于地层中石化能源的开发利用(即煤炭、石油、天然气等天然能源)。而自19世纪开始,就有人为这些能源的开采耗尽而担忧。事实上新能源却不断被发现,超过人类能够利用它们的速度。当然,全球能源的消耗量自然急剧增加,如1950—1973年间,美国一地的用量甚至迅猛增加了两倍(Rostow,1978,p.256,Table III,p.58)。黄金年代之所以金光灿烂,其中一个原因,是出在1950—1973年的整整24年间,沙特阿拉伯所产的原油每桶不到2美元。在那一段时间里,能源成本低廉得近乎可笑,而且更有日趋走低之势。说来矛盾,一直到1973年石油输出国组织的成员国终于决定提高油价,以反映汽车交通所能负荷的真正成本之后,以石油为主要燃料的运输方式大量增长的后果,才开始受到生态观察家们的认真注意及对待。但是为时已晚,汽车保有量多的大都会的天空已经灰蒙蒙一片,尤以美国的情况最为严重,首先最令人担忧的现象,就是都市里含混着黑烟的浓雾。除此之外,大量排出的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在1950—1973年之间足足增加2倍,这意味着这种气体在大气层中的密度以每年近1%的比例增高(World Resources,TableⅡ.1,p.318;Ⅱ.4,p.319;V.Smil,1990,p.4,Fig.2)。至于破坏臭氧层(ozone)的化学物质氯氟烃(chlorofluorcarbons)的产量,更呈惊人的直线速度增加之势。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氯氟烃的使用几乎等于零,但是到1974年,每年有30万吨以上的单一化合物(one compound),以及40万吨以上的他种化合物被排入大气层(World Resources,TableⅡ.3,p.319)。制造这些污染的罪魁祸首,首推西方各个富国,然而苏联也难推其责任。苏联的工业发展,对环境生态的破坏尤重,制造出来的二氧化碳污染,与美国旗鼓相当,1985年几乎达到1950年的5倍(就平均人口制造的污染而论,美国自然遥遥领先)。这段时间当中,只有英国一国,真正做到了降低居住人口人均二氧化碳的排放量(Smil,1990,Table I,p.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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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黄金年代这股惊人的爆炸增长之势,似乎仅是过去增长的重复,只不过这一次幅度尤为巨大而已。1945年前的美国,即曾经历这股蓬勃的增长;如今美国这个资本主义工业社会发展的典范模式,正向全球各地蔓延。就某种层次而言,这个现象的确属于一种国际化的趋势。比如汽车时代早已在北美降临,可是一直要到大战之后方在欧洲地区出现,并在更以后的时间,才以比较缓和的姿态出现在社会主义的世界以及拉丁美洲的中产阶级之中。与此同时,对地球上绝大多数的人们而言,卡车和公共汽车,则在低廉的油价之下成为大众的主要交通运输工具。如果西方富裕社会的兴旺,可以以私有汽车的增长率衡量——以意大利为例,即由1938年的75万辆激增为1975年的1500万辆(Rostow,1978,p.212;UN Statistical Yearbook,1982,Table175,p.960)——那么众多第三世界国家经济发展水平,则可由观察其卡车数量的增加速度而得。

世界经济的大繁荣,就美国而言,是继续以往的增长趋势,就其他国家地区而言,则是一路急起直追。亨利·福特提出的大量生产模式,跨洋越海,成为新兴汽车工业忠实遵循的不二法则。而在美国本土,福特式教条则延伸至其他生产和制造行业,从房屋兴建,以至快餐食物,五花八门不一而足(麦当劳的兴起,可谓战后一大成功范例)。过去仅为少数特殊阶层生产或服务的产品,如今开始大量生产,向广大的群众推出,带着大规模人潮涌向阳光海岸的旅游业即为一例。大战之前人次,北美地区前往中美及加勒比海的观光旅客,每年最多不超过15万人次;可是1950—1970年20年间,这个数字却从30万人次暴增为700万人次(US Historical Statistical,p.403)。至于前往欧洲地区旅游的数字,自然更为惊人。单以西班牙一地为例,该国直到50年代后期为止,毫无大规模旅游业可言,但是到80年代末期,每年却迎来5400万人次以上的游客(Stat.Jahrbuch,1990,p.262)。以往被视为豪华奢侈的享受,如今已成为家常便饭,标准的生活舒适条件,至少在富国如此,如冰箱、家用洗衣机、电话等等。1971年时,全球已有2.7亿部电话机,主要是在北美和西欧地区,而其扩展之势,更以加速度的比例增加,10年之后,即已倍增。在发达国家,平均每两人便有一部以上的电话(UN World Situation,1985,Table19,p.63)。简言之,这些国家的居民,如今已经可享用他们父辈中只有极富之人才能拥有的种种享受,其中当然只有一事例外,这些“服务”的提供者,已由机械代替了仆役。

更有甚者,我们对这一时期最为深刻的印象,莫过于其中经济繁荣的最大动力,多是来自科技方面的种种突破与革命。科技不但将众多旧有产品改良,并且进而促成大量新产品的出现,其中许多是闻所未闻,在战前甚至是难以想象的新发明。某些革命性的产品,如命名为“塑料”的合成物质,是于两次大战之间研发而成。有些则已经进入商业生产的阶段,如尼龙(nylon,1935)、聚苯乙烯(polystyrene)、聚乙烯(polythene)等。另外有些产品,如电视机,以及磁性录音带的技术,此时却才刚刚结束试验的阶段。此外大战时对高科技的需求,更为日后的平民用途开发了众多革命性的处理过程,例如雷达、喷气式引擎,以及为战后电子产品与信息科技奠定基础的各种重要观念与技术。这方面的发展,以英国表现为最强(后由美国接手延续),远胜一心以科学研究为目标的德国人。如果没有这些战时打下的研究基础,那么1947年发明的晶体管,以及1946年发明成功的第一部民用计算机,必将延后多年方能出现。也许是幸运,首次于战时为人类所开发,却使用于毁灭用途的核能源,就整体而言,始终停留在平民经济的范畴之外,唯一的最大功用,仅在全球电力生产方面略尽其能(至少到黄金年代为止均系如此)——1975年,核能发电约占全球发电量的5%。然而种种发明创新问世的年代与目的,无论是出于两次大战之间或之后的科学研究,或基于两次大战之间的技术甚或商业开发,甚或来自1945年后突然猛进的“大跃进”时期,例如50年代发明的集成电路,60年代的激光技术,以及各项由太空火箭衍生的技术发明,就我们探讨的宗旨而言,其中先后分野其实并不重要。但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黄金年代的繁荣,对种种甚至常人难懂的先进科学研究倚重之深,胜过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高深专业的科研技术,如今往往在数年之内,即可于应用领域找到实际用途。两百年来的工业发展,甚至包括农业在内,终于开始决定性地跨越了19世纪为我们设下的技术藩篱(参见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