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黄金时代(第5/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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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时期最明显的现象,便是双方的军事对抗,以及西方各国日盛一日的疯狂核竞赛。但是这两项却不是冷战造成的最大冲击。竞相制造储存的核武器,从来不曾启用,两个核大国,却曾加入三次战事(但彼此不曾亲自交手)。美国及其盟友(以联合国为其化身)深为共产党在中国的胜利震撼,于是在1950年介入朝鲜战争,企图阻挡北方的共产党政权向这个分裂国家的南部入侵。结果美方大占上风,得意之余,在越南战场上故技重施,可是这一回却吃了败仗。而苏联在军援亲苏的阿富汗政府,对抗有美国撑腰并由巴基斯坦提供人员的游击队8年之后,于1988年决定退出。简单地说,超级强国在军备竞赛上花费不赀,所得却很有限,并没有任何决定性的成果。战争阴影的不断威胁,反而推动了国际和平运动,但和平运动以核武器为最大的反对目标。在欧洲部分地区,反核风潮不时成为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却被冷战的推动者视为共产党的秘密武器。不过,解除核军备的成效也不甚明显,只有美国年轻一代的反战分子,在越战时期掀起的反征兵浪潮颇具功效(1965—1975)。但至冷战结束,种种运动的呼声,如今都成了崇高理想的记忆,只留下一点儿当年的新鲜枝节为今人所用,比如1968年后反文化小团体所用的反核符号,以及环保人士对任何核用途一律反对的偏颇态度,这些都是当年运动残留的产物。

冷战效应之中,更为明显的一项则为其政治作用。冷战几乎立竿见影,将两个超级大国控制下的世界,立即分成水火不容的两个“阵营”。当初欧洲各国国内政坛左右通力合作,反法西斯之战终获胜利,到了1947—1948年,却又立刻分为亲共与反共的两大阵营(其中只有三大主要交战国为显著例外,即英美苏三国)。在西方,共产党从此被逐出政坛,成为政治流浪儿。1948年意大利举行大选,如果当时共产党获得胜利,美国甚至计划出兵干预。而苏联也不甘示弱,将非共分子从麾下所谓的“多党制人民民主国家”内全部扫除,重新变成“无产阶级专政”,也就是共产党的专政。同时成立了一个新的国际共产党组织(共产党情报局)以与美方抗衡,不过说来特别,这个新组织比其前身,不但权限大为缩减,对象也仅以欧洲为主。1956年国际局势的紧张局面渐趋和缓,共产党情报局也便悄然解散了。苏联的铁腕紧紧控制着东欧各国,奇特的是,只有芬兰一国得以逃过这个厄运。原来苏联大发慈悲,1948年竟然让芬兰政府将共产党从政府部门里除名。斯大林为什么放过这个小国,却不在那里建立卫星国政权,其中原因至今是谜。也许芬兰人的好战之气,把他给吓住了,怕他们再度拿起武器反抗吧。芬兰先后曾在1939—1940年与1941—1944年间起义,斯大林可不想再度卷进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大战。至于桀骜不驯的南斯拉夫,他也曾尝试收编,可是铁托不吃苏联那一套,南斯拉夫终于在1948年与莫斯科正式决裂,从此自行其是,哪一伙也不参加。

共产党集团国家的内部政治,可想而知,从此一党专政不容他人置喙,然而一党专政的脆弱性从1956年开始越发明显(参见第十六章)。至于与美国联盟的各个国家,内部政局相对来说就没有那么单一;不过大小党派,除了共产党外,对苏维埃制度都深恶痛绝,在这一点上大家倒是意见一致。因此就外交政策而言,无论由谁上台执政都没有什么不同。至于大战中的两个前共同敌国日本与意大利,美国一手替他们把政治问题变得极为简单,在这两国内建立了等于永久一党制的系统。在东京,美国鼓励自民党成立(Liberal Democratic Party,1955)。在意大利,美国则坚持将反对势力从台上扫除,因为这个反对党刚好正是共产党;意大利政权便交到天主教民主党(Christian Democrats)手中,另外则视情况需要,偶尔也拉其他党派进来凑数,例如自由党派、共和党派等等。60年代开始,意大利除上述党派之外其他唯一的重要党派社会党,自1956年跟有多年交情的共产党划清界限之后,便同天主教民主党一同组织联合政府执政至今。如此安排之下的结果是,意大利共产党及日本社会党的势力从此均被镇住,成为国内主要的反对大党。依此体制成立的政府,则贪污腐败至极,终于在1992—1993年间东窗事发,内情之丑陋连意日两国的民众都目瞪口呆。丑闻既经曝光,朝野党派跌入冰点,与当初为保持美苏全球势力平衡而支持他们的势力,同时陷入窘境。

一开始,罗斯福的顾问曾经在盟军占领下的德日两国试行过反独占性的政治革新。虽然不久美国即改弦更张,与这项设计反其道而行之,可是幸好还有一件事足可让美国的盟邦大感安慰,那便是一场大战已经将纳粹主义、法西斯主义、明目张胆的日本军国主义,以及其他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右派组织或民族主义的政治主张,从众人可以接受的政治舞台上一扫而空。因此在所谓的“自由”对“极权”的纷争中,以上诸般力量固然是对付共产党最有力的成分,如今既然销声匿迹,自然不可能像德国的大企业或日本的大商社大财阀一般,再度被动员为“反共大业”效力了。[8] 主力部队既去,西方冷战派政府的政治基础如今便只剩下战前的左派社会民主人士,以及非民族主义的温和右派。如此一来,与天主教会挂钩便变得格外有用,因为教会的反共立场及保守性格,自是舍我其谁、天下第一。更妙的是,教会出身的“基督教民主党派”(参见第四章)不但拥有可信赖的反法西斯记录,尚有一套(非社会主义性质的)社会改革方案。1945年后,这些党派在西方政治上扮演了中心角色;在法国为时甚短,在德国、意大利、比利时、奥地利诸国则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参见第九章)。

然而,冷战对欧洲各国内政的冲击,远不及其对欧洲国际政局影响为大。问题重重的“欧洲共同体”因冷战而生。这是一项前所未有的政治构想,借着永久性的安排(至少是长久性的),进而统一各个主权国家经济活动、法律系统(就某种程度而言)。1957年初成立时,创始国有6国(法国、联邦德国、意大利、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到1991年,正当其他各种冷战时期的产物也开始摇摇欲坠之时,已经又有另外6国(英国、爱尔兰、西班牙、葡萄牙、丹麦、希腊)加入。此时欧洲组织的设计,已倾向在政治经济一体化上更进一步,形成更密切的组合,最终目的是在欧洲建立联邦或联邦式的永久政治联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