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禁果(第3/4页)

从同是圣马可学苑出身的皮科·德拉·米兰多拉身上,我们知道文艺复兴时期上流人士的爱情生活是如何叫人难以捉摸。一四八六年,这位年方二十三岁、年轻英俊的伯爵,与税务员的妻子玛格莉塔私奔,逃离阿雷佐,成为轰动一时的丑闻,并引发械斗。数人因此丧命,皮科本人也受伤,随后被拖到地方行政官面前审问。最后,他不得不向那位税务员道歉,并立即归还玛格莉塔。这位作风大胆的年轻人随后搬到佛罗伦萨,结识男诗人贝尼维耶尼,两人形影不离,并以深情的十四行诗互诉衷情。尽管有这断袖之癖,皮科对萨伏纳罗拉的崇拜与支持却丝毫无损,有不少爱“脸上白净小伙子”、暗地搞着“不可告人之恶”者惨遭萨伏纳罗拉迫害。我们绝不能因此说皮科虚伪。皮科虽爱贝尼维耶尼,却明显不认为自己是鸡奸者,或者至少不是萨伏纳罗拉所公开斥责的那种鸡奸者。皮科和贝尼维耶尼最后如夫妻般同葬一墓,长眠于萨伏纳罗拉主持的圣马可修道院的院内教堂。

至于米开朗琪罗的同性恋,历来史家常把他和卡瓦里耶利之间的类似关系作为证据。卡瓦里耶利是罗马年轻贵族,米开朗琪罗约于一五三二年与他邂逅,继而深深着迷于他。但米开朗琪罗是只藏着爱意,还是与他发展到肉体关系,无从论断。他是否曾与哪个所爱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发展到肉体关系,也同样是个谜。[11]纵观一生,他似乎对女人不感兴趣,至少就情爱上来讲是如此。“女人非常不一样,根本就不讨人喜欢/如果她聪明而有男人味,那我当然要为她疯狂。”[12]米开朗琪罗在一首十四行诗里写道。

但他在波隆纳十四个月期间的一段插曲,说不定表明他对女人并非全然无动于心。某些替米开朗琪罗立传者深信,当时正在制作尤利乌斯青铜像的他,可能还抽出时间和一年轻女子谈恋爱。这段异性恋情的证据十分薄弱,只是一首十四行诗。这首诗写在一五○七年十二月他写给博纳罗托的一封信的草稿背后,是他三百多首十四行诗、爱情短诗中现存最早的作品之一。在这首诗中,米开朗琪罗颇为轻佻,想象自己是盖住少女额头的花冠,紧缚少女胸脯的连衣裙、环住少女腰部的腰带。[13]但即使他真的在制作这尊青铜巨像时还有时间谈恋爱,从诗中精心雕琢的比喻来看,这首诗倒比较像是诗文习作,而不像是对某个真实存在的波隆纳少女赤裸裸地表露爱意。

还有位立传者推测这位艺术家可能得过梅毒,试图借此替米开朗琪罗辟除不举、恋童癖、同性恋之类的谣言。[14]得性病的证据来自友人写给他的一封令人费解的信,信中恭贺这位艺术家已被“治好一种男人染上后鲜能痊愈的病”[15],但比起在波隆纳与异性热恋的证据,这个证据更为薄弱。米开朗琪罗活到八十九岁,一生未出现眼盲、瘫痪之类与梅毒有关的衰退症状,就是驳斥这一说法最有力的证据。总的来说,他亲身践行对孔迪维所提的禁欲教诲,似乎很有可能。

这种克己精神绝对不常见于拉斐尔工作室。这位年轻艺术家不仅在男人圈人缘极佳,还很爱在女人堆里混,很善于向女人献殷勤。瓦萨里说,“拉斐尔这个人很风流,喜欢和女人混,无时不爱向女人献殷勤”。[16]

如果说米开朗琪罗在罗马刻意自绝于肉体欢愉的机会,拉斐尔则大有机会好好满足他那似乎无可餍足的欲望。罗马有三千多名教士,而教士的独身一般来讲只要不娶妻就算符合规定,因此城内自然有很多娼妓,以满足他们的性需求。当时的编年史家声称,罗马人口不到五万,却有约七千名妓女。[17]较有钱、较老练的“尊贵交际花”(cortigiane onesti)所住的房子非常醒目易找,因为正门立面饰有俗艳的湿壁画。这些交际花不避人眼目,在窗边和凉廊搔首弄姿,或懒洋洋地躺在丝绒垫上,或以柠檬汁打湿头发后,坐在太阳下,把头发染成金色。“烛光交际花”(cortigiane di candela)则是在较不健康的地方接客,干活地点不是澡堂,就是杰纳斯拱门附近环境脏污、小巷纵横的红灯区(bordelletto)。皮肉生涯最后,不是在西斯托桥(尤利乌斯叔伯所建之桥)下了此残生,就是被关进圣乔科莫绝症医院,接受愈疮木(从巴西某树木提制的药物)的梅毒治疗。

一五一○年,罗马最著名的交际花是名叫因佩莉雅的女子,住在无骑者之马广场附近,拉斐尔住所就近在咫尺。父亲曾是西斯廷礼拜堂唱诗班歌手的她,住所大概比这位年轻画家的还要豪华,因为墙上挂满金线织图的挂毯,檐板涂上群青,书柜里摆满拉丁文、意大利文精装书,地板上甚至铺了地毯(当时少见的居家装潢方式)。此外,还有一项令人艳羡的装饰,传说拉斐尔和助手们在绘饰梵蒂冈教皇住所时,还抽出时间替她房子的正门立面绘了维纳斯裸像湿壁画。

若说拉斐尔和因佩莉雅见过面,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当时艺术家和交际花时相往来。交际花为画家提供了人体模特儿,而且有钱的赞助者有时还出钱请画家画他们的情妇。举例来说,在这几年前,米兰公爵鲁多维科·斯福尔扎就雇请达·芬奇为他的情妇赛西莉雅·迦莱拉尼画肖像。就连《蒙娜丽莎》的画中人都可能是交际花,因为有人造访达·芬奇书房后声称,看过一幅他所谓的朱利亚诺·德·美第奇之情妇的肖像画。[18]《蒙娜丽莎》画好后未交给朱利亚诺,或其他任何可能的委制者。达·芬奇非常喜欢这件作品,留在身边许多年,后来跟着他移居法国,而为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买下。但没有证据显示,达·芬奇对这位谜一样的画中人除了审美兴趣,还有其他非分之想。拉斐尔与因佩莉雅的关系则不是如此。两人过从甚密,这位风流倜傥的年轻画家(或许可想而知)最后成了她的众多爱人之一。[19]


[1] 帕斯托尔:《教皇史》,第六卷,第326页。

[2] 华勒斯:《米开朗琪罗在西斯廷礼拜堂的助手群》,第208页。

[3] 《论女性的尊贵与优越》(De Nobilitate et Praecellentia Foeminei Sexus),引用自吉尔勃特《上下于西斯廷顶棚的米开朗琪罗》(Michelangelo On and Off the Ceiling,New York:George Braziller,1994),第96页。

[4] 更晚近也有人著书探讨伊甸园的性意味。例如,特里伯(Phyllis Trible)的《上帝与性的语言》(God and the Rhetoric of Sexuality,London:SCM,1992);菲立普斯(John A. Phillips)的《夏娃:某一理念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