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资产阶级世界(第6/8页)

分界线的末端显然是经济。商人——至少是英国的商人——会画下一道深深的分界线,把他们与被社会排斥的人(即直接向公众销售商品的人,如店主)分开,至少在从事零售之人亦可赚得大量金钱之前是如此,独立工匠和小店主当然渴望资产阶级的社会地位,但他们显然属于中间层的下中阶级,与资产阶级不可同日而语。富农不是资产阶级,白领雇员也不是。然而19世纪中期有一支足够庞大的、旧式的、经济上独立的小商品制造商和销售商队伍,再加上技术工人和工头(他们仍是现代技术骨干),他们使分界线又蒙上一层烟雾。有些人发财了,至少在他们居住的地区被视为资产阶级。

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其主要特征是:它是由有权有势和有影响力的人组成的,不依靠他们出身的社会地位、势力和影响力的大小。一个人要属于这个阶级,他必须是“有头有脸的人”,是一个以其财富或领导能力影响他人的独立个体。因而,资产阶级政治的典型形式与在他们之下(包括小资产阶级)的群众政治完全不同。这方面我们已看到不少。因而当资产阶级遇到麻烦要向他人求援,或有委屈需要申诉时,其典型方式是施展影响,或请人施展影响。资产阶级的欧洲布满了(或多或少是非正式的)保护网或互利网,老同学网或不具组织的团体(“朋友的朋友”)。在这些人中,同校同学,特别是高等院校里的同学自然非常重要,因为与他们建立起来的联系是全国性的,而不是区区地方性的。(在英国,所谓的“公立学校”在这一时期发展迅速,它使资产阶级家庭的男孩们从很小的年纪起,就从全国各地集中到一起。在法国,巴黎的一些名牌公立中等学校在为知识阶层所做的所有事情中,也达到了同样的效果。)这些关系网中有一个是“共济会会员”,它在某些国家,主要是罗马天主教的拉丁语系国家,其作用更大。它可作为自由资产阶级进行政治活动时的思想凝固剂(也确实是),或实际上就是资产阶级唯一常设的全国组织,如同意大利那样。[28] 资产阶级人士如要对公众问题发表意见,就给《泰晤士报》或《新自由报》(Neue Freie Presse )投稿,他们知道同阶级里的大部分人以及决策者,不一定会看到他们的文章,但是,文稿是凭借他们个人的力量在报刊上发表的,这点更为重要。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它不组织群众运动,而是组织压力团体。它的政治模式不是宪章运动,而是反《谷物法》联盟。

作为资产阶级,他们知名度的大小当然相差很大,大资产阶级的生活范围是全国性,甚至是国际性的,影响力较小的人物其重要性只局限于奥斯格(Aussig)或格罗宁根。克虏伯希望获得大于杜伊斯堡(Duisburg)的博宁格尔(Theodor Boeninger)的重要性,他也果真得到了。博宁格尔是很富有、很能干的工业家,在公众场合和教会生活里都很活跃,在市、区两级的议会选举中一直支持政府,但地方行政当局只给了他一个名誉商业顾问的头衔。但克虏伯和博宁格尔在许多方面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资产阶级内部有一层层的势利钢板,区隔了百万富翁与富人,分裂了富人与小康人家(当一个阶级的本质是通过个人奋斗向上爬时,这种现象就非常自然),但这些钢板并未摧毁他们的集团意识。集团意识使他们从社会的“中间阶层”升为“中产阶级”或“资产阶级”。

集团意识的基础是共同的假设、共同的信念、共同的行动方式。19世纪第三个25年的资产阶级是极其“自由”的,这不一定是从政党的角度,而是从思想角度而言(尽管我们看到自由党当时占据上风)。他们相信资本主义,相信有竞争力的私有企业,相信技术、科学和理性。他们相信进步,相信有一定代表性的政府,一定程度的民权和自由,当然民权和自由不能与法制和秩序相抵触,因为没有法制和秩序,穷人便不会循规蹈矩。他们信仰宗教,还信仰文化,有时则以文化取代宗教,甚至以去歌剧院、剧场代替去教堂参加宗教活动,当然这是极端情况。他们相信向企业和天才敞开大门的事业,相信他们的一生证明他们事业有成。我们看到,他们一向崇尚的节制、适度的传统优点,此时在功成业就面前难以坚持了,他们为此感到遗憾。1855年有位作家说,假如德国有朝一日土崩瓦解的话,那是因为中产阶级开始追求外表豪华和生活奢侈,他们“不设法用资产阶级简朴、勤奋的精神去战胜它,不设法发挥生活的精神力量去战胜它,没认识到科学、思想和天赋都来自于第三阶级的进步发展”。[29] 这些生存竞争、自然淘汰的普通道理也许说明老资产阶级已适应了新形势。(按此法则,胜利乃至生存归根到底证明了两点:一是适应性;二是具备基本道德品质,因为只有道德品质才能造就其适应性。)达尔文主义,无论从社会或其他方面来说,不仅是一门科学,而且是一种思想意识,甚至在它形成之前就是如此。做一个资产阶级不仅是做一个比其他人高明的人,而且得表现出古训遗风,具备与古老的道德风范相等的道德品质。

然而资产阶级也意味着领导,这比任何其他东西都更为重要。资产阶级不仅仅是独立的——没人(除了国家和上帝外)能向他发号施令——而且是向别人发号施令的人。他不仅仅是雇主,是企业家,是资本家,而且从社会角度来说,他是“主人”,是“巨头”,是“保护人”,是“首领”。他独揽指挥大权——在家中、在工厂、在生意场里——这对他的自我定位极为重要。坚持垄断指挥权(无论是名义上的或是事实上的)是这一时期解决工业纠纷不可或缺的一条准则:“但我是这个矿场的总裁,也就是说我是一大批工人的领袖(首领)……我代表权威,尊重我就是尊重权威,我一定要使我受到尊重,这一向就是我在处理与工人阶级的关系时刻意要达到的目标。”[30] 唯有自由职业者——如实际上不是雇主、没有下属人员的艺术家、知识分子——他们的首要角色不是“主人”。但即使是这些人,也绝不是不讲究“权威原则”,无论他们是欧洲大陆传统高等学府的教授,还是正襟危坐的医生,潇洒的乐队指挥,或是行为怪僻的画家。如果克虏伯统帅的是工人,那么瓦格纳(Richard Wagner)便要求听众完全听从他。

控制意味着统治那些能力和地位低下的人。19世纪中期,资产阶级对下等阶层低人一等的性质问题意见不一,但并无原则性的分歧。他们同意要把平民中有可能至少上升到受人尊重的中下阶层和无可救药的人区分开来。既然成功是由于发挥个人特长而取得的,失败显然就是由于个人一无所长的缘故了。资产阶级传统的伦理道德观点,不论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都将此归咎于道德、精神上的缺陷,而不是智力低下,因为成功地经商办工厂并不需要很高的智商,反之,高智商并不能保证发财,更不会保证带来“高明”的点子。这不一定是说知识无用,虽然这种看法在英国、美国相当普遍,因为那些生意有成者主要都是书念得不多,凭经验和常识办事的人。斯迈尔斯将这个问题说得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