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 最亲爱的克伦威尔(第5/22页)

他对理查德说,你知道,让一位红衣主教搬家,一千英镑真不算什么。理查德问,“筹办这件事您自己贴了多少钱?”

有些账永远也算不清,他说。“谁欠我的,我自己心里清楚,但是老天作证,我也明白我欠别人多少。”

他问卡文迪什,“他带了多少仆人?”

“只有一百六十人。”

“只有。”他点了点头。“好吧。”

亨登。罗伊斯顿。亨廷顿。彼得伯勒。他派人带着具体的指示,骑马去打前站。

临行前的晚上,沃尔西给了他一个小包。里面装的是一个硬邦邦的小东西,像是印章或戒指。“等我走了你再打开。”

大家在红衣主教的私人房间里进进出出,把箱子和成捆的文件搬出去。卡文迪什捧着一个银制圣体匣走了出去。

“你会来北部吗?”红衣主教说。

“国王一下令召您回来,我就马上去接您。”这种事情能否发生,他也半信半疑。

红衣主教站起身。气氛有些压抑。他,克伦威尔,跪在地上等待赐福。红衣主教伸出一只手让他亲吻。他的绿松石戒指不见了。这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红衣主教的手在他的肩上停留了片刻,他手指撑开,大拇指贴在他锁骨的凹陷处。

他该走了。两人之间已经谈了太多,不需要再多说只言片语。现在不该由他来为他们的交往做出动听的定论,或者是总结教训。在这种场合拥抱也不合适。如果红衣主教再也无话可说,他当然也没有。他还没有走到房间口,红衣主教就重新转向壁炉。他把椅子拖到火旁,抬起一只手挡住了脸;但他的手不是挡在自己与火光之间,而是挡在自己与正在关上的门之间。

他走到院子里,脚步有些蹒跚;在一个灯光已经熄灭但仍然冒着烟的壁凹处,他靠在墙上。他在哭泣。他对自己说,但愿卡文迪什不要过来看到我,然后将这一幕记下来,编进一出戏里。

他用多种语言低声咒骂着: 咒骂生活,也骂自己不该屈服于生活的要求。仆人们从一旁经过,口里嚷着,“克伦威尔先生的马已经来这儿接他了!克伦威尔先生的护卫已经到了门口!”他等了片刻,直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走了出去,给下人们发了些赏银。

他到家后,仆人们问他,我们要不要把红衣主教的纹章涂掉?不,天哪,他说。恰恰相反,要重新绘一遍。他退开几步看了看。“山鸦可以显得更鲜活一些。我们还需要把那顶帽子绘得更红。”

他几乎没怎么睡觉。他梦见了丽兹。他想,他发誓不久要变成另一个人: 要变得心如铁石,手段温和,维护国王的和平——到那时,不知道丽兹还会不会认出他。

天快亮时,他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他心里想,红衣主教此时此刻正要上马;我为什么没有跟在他身旁?今天是四月五日。乔安在楼梯上碰见他;她清纯地吻了吻他的面颊。

“上帝为什么要考验我们?”她低声说。

他喃喃道,“我觉得我们通不过这场考验。”

他说,也许我该亲自去索思韦尔?我替您去吧,雷夫说。他给了他一张清单。将大主教府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大人会带上自己的床。从国王的士兵里抽调一些炊事兵。检查一下马厩。找几位乐师。我上次经过那儿的时候,发现府邸的墙边有几个猪圈。找到猪圈的主人,拿钱打发掉他们,再把猪圈拆掉。不要去皇冠酒馆喝酒;那儿的酒比我父亲酿的还难喝。

理查德说,“先生……该放开红衣主教了。”

“这是一次战术撤退,而不是溃败。”

他们以为他走了,但他只是进了一间里屋。他藏在文件堆里。他听见理查德说,“他的心在指引着他。”

“那颗心身经百战。”

“但是,做将军的如果不知道敌人在哪儿,又如何组织撤退呢?在这件事情上,国王太两面派了。”

“没准就直接撤进国王的怀抱。”

“天啊。你认为我们主人也是两面派吗?”

“至少是三面派,”雷夫说,“你瞧,背弃那个老头,对他没有任何益处——除了落得个背弃之名,他还能得到什么?也许坚守不弃反而能有所得。对我们大家而言。”

“那你就去吧,猪倌。还有谁会想到猪圈呢?比如说,托马斯•莫尔就永远不会想到它们。”

“也可能他会劝说养猪的人,老乡,复活节到了——”

“——你准备好领圣餐了吗?”雷夫笑了起来。“顺便问一句,理查德,你准备好了吗?”

理查德说,“这一周的任何一天,我都可以接受一片面包。”

圣周期间,有消息从彼得伯勒传来: 人们蜂拥而至,来看沃尔西,在大家的记忆中,镇上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多的人。红衣主教北上的时候,他根据记在脑海中的小岛的地图而跟随着他。斯坦福,格兰萨姆,纽瓦克;一行人四月二十八日抵达索思韦尔。他,克伦威尔,写信去安慰他。他写信去提醒他。他担心博林家的人或者诺福克,或者他们双方,在红衣主教的随行人员中安插密探。

查普伊斯大使觐见国王后匆匆出来,碰了碰他的袖子,把他带到一边。“克伦威尔先生,我原本想去你府上拜访的。我们是邻居,你知道。”

“我很欢迎。”

“但有人跟我说,你现在经常跟国王在一起,这真是令人愉快,对吧?我每周都会收到你过去的主子的来信。他很关心王后的健康。他问起她的心情好不好,并恳请她要有信心,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回到国王的怀抱。也回到他的床上。”查普伊斯笑了。他很自得其乐。“那位情妇是不会帮助他的。我们知道你试着找过她,但是没有奏效。所以他现在又回头寄希望于王后。”

他只好问,“那王后怎么说?”

“她说,我希望仁慈的上帝觉得能够原谅红衣主教,但我是绝对不会的。”查普伊斯等待着。他没有接话。大使继续说:“我想,一旦教皇陛下批准——或者说是被迫批准——了这桩离婚案,就会出现什么样的混乱局面,你应该很清楚吧?皇帝为了保卫他姨母,会对英格兰宣战。你那些商人朋友就会失去他们的生计,许多人还会丧命。你们的都铎国王就可能垮台,那些古老的贵族就会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