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转守为攻说国舅(第5/10页)

长孙无忌固然不悦,却也没办法,毕竟李征平江南,灭突厥,征高丽,战功卓著,非自己能比,唯有挂着一脸微笑去祝贺。好在李一向不参与任何朝堂之争,三天两头称病不朝,威胁倒也不大,可是李治此举依旧惹得群臣议论纷纷。

一片喧嚣之中,注定不平凡的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到来了。

新年伊始,皇帝要在京所有皇族拜谒昭陵,此时媚娘身孕已久,但国家大事唯祀与戎,问鼎后位之人焉能错过这圣典?她执意要随李治同往,这一路虽不甚远,但车马颠簸,媚娘不慎动了胎气,便要临盆。侍驾之人好一通匆忙,也是她福大命大,非但没出什么意外,还顺利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孩。李治欢喜不已,给儿子起名李贤,蠲免醴泉县百姓租赋,昭陵所有宿卫将军、郎将全部进爵一等,祭陵之后他当众宣布封武昭仪之长子李弘为代王,刚出生的李贤封为潞王。

紧接着,刚生育过的媚娘不辞幸劳,写成一部名曰《女训》的书,敦促嫔妃宫女恪守妇德。李治大加赞赏,命宫中女子人人诵读,颇似当年嫔妃研学长孙皇后《女则》的场面。媚娘此举一举两得,一方面效仿先贤,表现对圣母文德皇后的尊崇;另一方面借此彰显自己才华,向天下表示,自己才堪当六宫之主。

长孙无忌已感到王皇后的情势越来越不妙,适逢太子李忠已至舞勺之年,无忌上书请为太子举行元服礼。元服加冠意味男子成年,此举意在稳固其储君地位,继而也稳固王皇后之位。李忠已到岁数,李治也没有理由拒绝,只好同意。

太子元服乃国之大礼,卫尉设宾客仪仗,宗正乘车侍从,李忠头戴黑介帻,身穿七彩衣、紫褶裤,足蹬乌皮履,向天子、三师谢拜,受制书,当众脱帻加冠。整个仪式隆重肃穆,百官无不恭贺,唯独御座之上的李治满脸不耐烦的样子,仪式刚一结束便拂袖而去。

君臣分歧日益明显,几乎已到了事事对立的地步。不料这场君臣之斗刚刚展开,边地也有了战事。时至三月,高丽国权臣渊盖苏文联合百济、靺鞨侵略新罗,连夺三十余城,新罗火速向大唐求援。对这次求救,李治与无忌的反应倒是难得一致——打!先帝亲征辽东无果,此为大唐之憾。始终忠于李世民的无忌不能坐视高丽猖獗,一心要摆脱父皇阴影的李治也不能放任此机会,君臣随即达成一致,以营州都督程名振为东夷都护,讨伐高丽、救援新罗。两军会于贵端水(今浑河),高丽军欺唐军先锋人少主动出击,唐军英勇奋战,在左卫中郎将苏定方率领下大破高丽军,杀敌千余人,并焚其城池辎重,高丽慑于大唐之威撤军龟缩。朝廷为表彰苏定方之功,晋升其为右屯卫将军,加封临清县公。

东征军刚刚凯旋,西疆又生事端。西突厥阿史那贺鲁贼心不死,整顿兵马颇有异动,朝廷又以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总管,率王文度、苏定方、刘仁愿等五将,准备再度出征。金戈铁马、烈酒誓师,朝廷上下忙于整军,长孙无忌更是忙得不亦乐乎……

转眼到了五月,夏日天长,至酉时天空还一片明亮。无忌一连在省中留宿多日,直至军粮辎重等事筹办妥当才得暇回府,来至家门口还未及下车,就见御史中丞袁公瑜一身便服候在道边。

无忌不免感慨——如今那帮锦上添花之徒都不登门了,唯有此人不改初衷,真是日久见人心啊!

“公瑜,”无忌呼唤得格外亲切,“难为你大热天在此候着。”

袁公瑜忙迎上来,亲手扶他下车:“太尉多日在省中,人多眼杂的我也不便拜谒。”

“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有,只是太尉频频外放东宫旧属,不免有人议论。”

“任凭他们说。”无忌一脸不屑,“老夫放他们外任难道就为了与圣上对着干?这些人最易出毛病,他们出自潜邸,以为自己是佐命功臣,一旦得势还了得?尤其是李敬玄、李义府、董思恭,文人心性,行事轻佻,成天跟我嬉皮笑脸,暂且贬为长史、司马,让他们多了解些疾苦,岂不是好事?”

“太尉见教的不错。”袁公瑜不敢与之违拗,却还是委婉劝道,“但人言可畏,终归不生是非为妙。圣上从万年宫归来,不知哪冒出来个耳报神,专门窥伺咱们背后之言。那日太尉一时兴起自比越公,这本是笑谈,也不晓得谁把这话到处去说,惹得一片非议。如今我都不敢随便与人说话了,太尉更需小心。”

“嗯,老夫考虑考虑。”无忌点点头,转而问,“崔义玄近来可有异动?”

“太尉多虑了。崔公年逾七旬,别无他志,公务都不大过问,最近闲来常与许敬宗一处饮酒,不过说些往昔旧事、连诗作赋而已。”

“如此最好,大不了朝廷养这几个老闲人。”

袁公瑜见他宽心,不动声色试探道:“高侍郎、裴县令他们近来未与您聚谈么?”

“军务甚忙,也多日未会。不过圣驾欲立武昭仪之心已明,此事还需多多商议,好在中书、门下皆在掌握。你莫心急,他日如要再议,老夫自会派人找你。”他俨然也把袁公瑜视为心腹。

袁公瑜连连称是,又闲话几句便告辞而去。长孙无忌这才入府。

净面更衣独坐胡床,长孙津、长孙泽来向父亲问安,亲手打来热水为父亲洗脚以表孝心。无忌双足泡在水里,闭目休憩,这才觉舒畅些,又想起李治在征伐之事上的态度,惆怅之余又不免生出赞赏——雉奴不堕国威、不让寸土,决心完成先帝未完成之业,倒也不负李氏祖宗。

突有仆人禀报:“大门外有一老夫人求见。”

“拜访几位夫人的吧?”无忌没当回事,“告诉后面去,与老夫啰唣什么?”

仆人却道:“是拜见您的。”

“嗯?”无忌觉得可笑,“哪来的老妪,竟要见我这顾命大臣?”

“自称是应国夫人杨氏。”

无忌怒火中烧,险些把洗脚水踢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武昭仪真是煞费苦心,竟叫她母登门叨扰!有心不见,但又一思忖:武士彠虽出身低微起家商贾,这位杨夫人却是正经的弘农杨氏,隋朝宗室后裔。听说她常出入达官府邸,与诸多皇亲熟识,又笃信浮屠,沙门中玄奘、法乐等人也与之交好,实在不宜却之门外。再者袁公瑜刚嘱咐过老夫当虑人言,这么个老妪耗在门口不走,外面来往人多,若瞅见岂不更生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