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贺兰悲歌 第十五节(第6/9页)

“不然!”吴充不待孙固说完,便插言反驳道:“凡事有经有权,国法亦不外乎人情。二犯行刺,岂是无因?曾无可悯处?且押后处置,亦非不罚,不过权宜之计,以免沮丧边臣之心。大臣者,非刀笔吏也,奈何墨守律令而不知变通?孙大人此言,实是法家之语。商申之术,乖离圣教,何足为恃?”

“陛下!”孙固正眼都不看吴充一眼,向赵顼拱手欠身,厉声道:“吴充乃奸臣,作此奸臣之语!微臣自束发受教,未敢有违圣人之训者。《论语》有云,‘政者,正也。’《贞观政要》有言,‘夫君能尽礼,臣得竭忠,必在于内外无私,上下相信。’又云,‘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杂,必怀之以德,待以之信,厉之以义,节之以礼,然后善善而恶恶,审罚而明赏。’若‘罚不及于有罪’,‘则危亡之期,或未可保,永锡祚胤,将何望哉!’唐太宗不以权术驭下,而有贞观之治,为一代圣主。奈何为大臣,竟欲导陛下去诚信而用权术哉?况且唐之藩镇之祸,岂是一朝而成?盖亦是骄兵悍将,恃功卖宠,而居上位者不能防微杜渐,致使法度渐坏,终不可救。今日之事,正是防微杜渐之时!”

“吴充为大臣而不知大体,以邪术导人主,臣请陛下,速远此奸小!”文彦博对吴充也极为不满,竟丝毫不留情面。在他看来,当面不明确地拒绝自己,转过身来在皇帝面前却是另一番言辞,的确是小人的行径。

孙固与文彦博尖锐的言辞,说得吴充一张老脸胀得通红,雪白的胡须气得不停地抖动,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颤栗着说道:“臣待罪侍奉陛下十有余年,无功于社稷,无补于圣明,不见容于同侪,尸位素餐,愧对陛下!臣有罪,臣不敢有他言,惟望陛下念臣老迈,许臣致仕,臣永感陛下隆恩。”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赵顼只觉得头“嗡”地一下响了起来。

由意见之分歧而导致互相攻击,自居为“君子”,而以对方为“小人”、“奸臣”,最后意气相争,干脆辞官去位——这样的故事,赵顼是再熟悉不过了。他有点恼怒地望着他的这些个心腹重臣们。平心而论,他亦分辨不出谁是谁非。吴充当然不是“奸臣”,至少他赵顼相信自己还有这点起码的判断力,纵使孙固、文彦博,内心里亦未必以为如此;但是孙固、文彦博错了么?那却也未必。

当然,谁是谁非也许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

但是,大战之前诛杀重要将领的家属已经够让人放心不下,兵部尚书在此时撂挑子却更是雪上加霜。不仅仅是兵部一堆的事情需要一个能干且有威望的兵部尚书,而且这样的情况,极可能会加深臣下对皇帝的怨望或者恐惧——皇帝不惜让一个兵部尚书致仕也要杀掉自己的家人,这会给种家、姚家什么样的心理暗示?!

难道要让这些统兵大将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那样的话,只怕赵顼自己也不可能睡一个安稳觉。

但文彦博与孙固也不那么好打发的。

吴充不把兵部尚书放在心上,难道文彦博与孙固就会多在乎枢密使与同知枢密院事的差事?虽然这两个职位,是无数人一生追求而不可得的目的,但对于了解文彦博与孙固的性情的赵顼来说,却是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官位,从来都不能够让他们委屈自己太多。

文彦博名望已高,所追求的东西本就不多了;而孙固,却是个重视名望甚于官位的人。

无论如何,先和一把稀泥再说。

赵顼无奈地想道。

折可适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御前侍卫班的日常训练。他对这些传说中武艺高强、勇猛善战的大内侍卫们充满了好奇。御前侍卫班共有十一班,其中七个班是带甲骑士,三个班是不带甲骑士,是三十六班马军侍卫中第二大的一支军事力量,也是与其他所有大内侍卫们完全不同的一支军事力量。御前侍卫班的所有成员,都必须是烈士子弟!换句话说,这是由战争孤儿组成的军队。在诸班直中,御前侍卫班与最精锐最得皇帝信任的殿前指挥使班、由武臣子弟组成的内殿班一起,构成了大宋皇帝陛下最信任的三支军事力量,堪称是大内侍卫中的大内侍卫!

御前侍卫班的普通士兵,在皇帝身边服役约四五年后,大部分人便会进入讲武学堂培训,毕业后就会被皇帝派遣到各支部队,担任指挥使、副指挥使一级的职务。或者进入卫尉寺系统,成为营一级的军法官主官,即所谓的“护营虞侯”。

这些人,从某个方面来说,不仅仅是保卫皇帝人身安全的武装力量,亦是悍卫皇帝政权安全的武装力量。皇帝通过这样的人员流动,可以有效的在各支部队中,直接安插自己的亲信,从而加强自己对军队的控制权。

因此,折可适并不敢小觑这些大内侍卫们。但他同样避免不了以一个军人的眼光,来评价这些“羽林孤儿”。

他所看到的,是东三班的三百三十名御前侍卫。一个班相当于禁军中的一个指挥,三百三十人,正是禁军一个马军指挥的基本编制。

校场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三百副木马。折可适一眼就可以看出:木马的高度与大小,与普通的战马几乎完全相当。“羽林孤儿”以都为单位,分成三部分训练。训练由都兵使率领副都兵使、两名都承勾、以及每都的军法官将虞侯主持。什将以下的军官,都无例外的要参加操练——这一点,让折可适有点惊讶,因为在河东,在指挥一级的操练中,大什一级的武官,是协助主持操练的。

士兵们披挂齐整,身着铠甲,手里还拿着长枪,整齐地站在木马的左侧。

副都兵使大吼一声:“上马!”

士兵们整齐迅速地将枪挂在马侧,跃身上马。数百人一齐做出这个动作,更是显出一种夺人心魄的气势来。

“下马!”副都兵使又大吼一声。

取枪,换手,从右侧翻身下马,一气呵成!

几百甲士一齐下马踏在地上发出的轰响,让折可适感觉到脚下的大地都有些颤动。

“上马!”

“下马!”

“上马!”

“下马!”

副都兵使不停的吼着,士兵们从左侧上马,右侧下马,又从右侧上马,左侧下马;还要从后面上下马,如此周而复始,不停地重复着这种看似简单的动作。

两个承构手执皮鞭,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校场。某一个士兵稍慢一点,便快步跑过去,对着头就是一皮鞭打去。被打的“羽林孤儿”也不敢叫唤,只是忍着疼痛,继续上马、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