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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奇听皇上如此说了,马上奏道:“傅山同顾炎武狼狈为奸,曾替苟延残喘的南明朝廷效忠。”

陈廷敬说:“启奏皇上,高士奇所言确是事实,但时过境迁,应摒弃成见。要说傅山,臣比高士奇更为了解。”

高士奇说:“的确如此,陈廷敬同傅山是多年的朋友。”

陈廷敬听出高士奇弦外之音,便道:“皇上,臣同傅山有过几面之缘,虽然彼此志向不同,却相互敬重。要说朋友,谈不上。从我中进士那日起,他就鼓动我脱离朝廷;而我从同他相识那日起,就劝说他归顺朝廷。”

皇上点头片刻,道:“廷敬,朕准你保举傅山。这傅山多大年纪了?”

陈廷敬忙叩头谢恩,回道:“应在七十岁上下。”

皇上颇为感慨:“已经是位老人了啊!命阳曲知县上门恳请傅山进京,朕想见见这位风骨铮铮的老人。好了,你们也够辛苦的,暂且把手头事情放放,说些别的吧。”

高士奇忙说:“启禀皇上,臣收藏了一幅五代名家荆浩的《匡庐图》,想敬献给皇上!”

皇上大喜:“啊?荆浩的?快拿来给朕瞧瞧。”

高士奇取来《匡庐图》,徐徐打开。皇上细细欣赏,点头不止:“真是稀世珍宝呀!陈廷敬,你也是懂的,你看看,如何?”

陈廷敬上去细细看了看,发现竟是赝品,不由得“啊”了一声。皇上忙问怎么了。陈廷敬掩饰道:“荆浩的画存世已经不多了,实在难得!臣故而惊叹。”

皇上大悦,说:“士奇懂得可多啊!算个杂家。他的字先皇就赞赏过,玩古玩他也在行,当年他还替朕做过弹弓,朕一直藏着那玩意儿哪!”

高士奇忙跪下,谦恭道:“臣才疏学浅,只能替皇上做些小事,尽忠而已。”

皇上笑道:“话不能这么说。要说朕读书呀,真还是士奇领我入的门径。朕年少时读书,拿出任一诗文,士奇便能知其年代,出自谁家。后来朕日积月累,自己也就知道了。”

高士奇拱手道:“皇上天资聪颖,真神人也!”

陈廷敬听着皇上赏识高士奇,心里只有暗叹奈何。当年,高士奇怀里常揣着几粒金豆,寻着空儿就向乾清宫公公打探,皇上这几日读什么书,读到什么地方了。问过之后,就递上一粒金豆子。高士奇回头就去翻书,把皇上正读的书弄得滚瓜烂熟。事后只要皇上问起,高士奇就对答如流。那时候皇上年纪小,总以为高士奇学问很大。殊不知乾清宫公公私下里给高士奇起了个外号:高金豆!一时间,高金豆成了公公们的财神,有的公公还会专门跑去告诉他皇上近日读什么书。当年张善德年纪也小,老太监免不了要欺负他。陈廷敬看不过去,有机会就替他说话。张善德便一直感念陈廷敬的好处,知道什么都同他说。

今日皇上十分高兴,在南书房逗留了半日,尽兴而归。送走圣驾,明珠问道:“士奇,您哪来这么多好玩意儿?隔三岔五地孝敬皇上。”

高士奇笑道:“士奇只是有这份心,总找得着皇上喜欢的玩意儿。”

明珠笑笑,回头把陈廷敬拉到角落,说:“陈大人,您既然已面奏皇上,我就不好多说了。可我替您担心啊!”

陈廷敬问:“明大人替我担心什么?”

明珠说:“陆、邵、刘三人,官品自是不错,但性子太刚,弄不好就会惹麻烦,到时候怕连累您啊!”

陈廷敬说:“只要他们真是好官清官,连累我了又何妨?”

明珠本是避着人说这番话的,高士奇却尖着耳朵听了,居然还插言道:“明大人何必替陈大人担心?人家是一片忠心!张大人,您说是吗?”

张英愣了愣,勐然抬起头,不知所云的样子,问:“你们说什么?”

明珠含蓄地笑笑,说:“张大人才是真聪明!”

陈廷敬也望着张英笑笑,没说什么。他很佩服张英的定性,可以成日半句话不说,只是低头抄抄写写。不是勐然间想起,几乎谁都会忘记南书房里面还有个张英。

张汧的差事老没有吩咐下来,很不畅快。夜里,他拜访了陈廷敬。张汧在陈廷敬书房里坐下,唉声叹气:“我去过吏部几次了,明珠大人老是说让我等着。他说,我补个正四品应是不用说的,也可破格补个正三品,最后要看皇上意思。我蒙廷敬兄在皇上面前保举,回京听用,感激不尽。廷敬兄可否人情做到底,再在皇上面前替我说说?”

陈廷敬颇感为难:“张汧兄,我不方便在皇上面前开口啊!虽说举贤不避亲,可毕竟您我是儿女亲家,会让别人留下话柄的。我怕替您说多了话,反而对您不好。”

张汧问:“廷敬兄担心明珠?”

陈廷敬摇头道:“明珠做事乖巧得很,不会明着对我来的。”

张汧又问:“那还有谁?”

陈廷敬道:“高士奇!”

张汧不解地问:“高士奇同您我都是故旧,他为什么要同您过不去呢?”

陈廷敬长叹道:“你久不在京城,不知道这宦海风云,人世沧桑啊!高士奇是索额图门下,索额图同明珠是对头,而索额图又一直以为我是明珠的人。嗨!他们之间弄得不共戴天,却硬要把我牵扯进去,无聊至极!”

张汧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有叹息。陈廷敬又道:“我又不能向人解释。难道我要说清楚自己不是索额图的人,也不是明珠的人吗?我不党不私,谁的圈子都不想卷进去。”

张汧问道:“高士奇不过一个食六品俸的内阁中书,所任之事只是抄抄写写,他是哪里来的气焰?”

陈廷敬说:“你不知道,高士奇最会讨皇上欢心。您知道高士奇胆子有多大吗?他把赝品《匡庐图》送给了皇上!”

张汧大惊失色,半日说不出话来。陈廷敬说:“这可是欺君大罪啊!我却又只能闭口不言。”

张汧问道:“这是为何?”

陈廷敬叹道:“我说了,不等于说皇上是傻子吗?”

张汧甚是愤恨,道:“高士奇真是胆大包天啊!一个六品小吏!”

陈廷敬摇摇手,道:“唉,好在只是一幅假画,也不至于误君误国,我就装聋子作哑巴!”

张汧仍觉得奇怪,问道:“廷敬兄,索额图已经失势,照说按高士奇的人品,就不会紧跟着他了呀?”

陈廷敬说:“高士奇怕的偏不是皇上,而是索额图。索额图是皇亲,说不定哪日又会东山再起。皇上不会杀高士奇,索额图保不定来了脾气就杀了他!”

张汧出了陈家,独自在街上徘徊。犹豫多时,干脆往高士奇家去。心想高士奇虽是小人,但求他办事兴许还管用些。高家门上却不给张汧面子,只说不管是谁,这么晚了,高大人早歇着了。张汧心里着急,想着自己同高士奇多年故旧,便死缠硬磨。门上其实是见张汧不给门包,自然没一句好话。张汧不明规矩,说着说着火气就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