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流合污(第6/13页)

经过周密计划,法尼娅·鲍罗廷逃脱了东北军阀张作霖的魔掌。当时,鲍罗廷设法得到了20万美元的贿金,这些钱显然是苏联存放在北京的公关费。鲍罗廷把这笔钱交给了使馆的法律专员坎托罗维奇。为了缓和外国使团的敏感情绪,张作霖准备在处死法尼娅之前安排一次“审判”,坎托罗维奇则将在审判中担任法尼娅的辩护律师。坎托罗维奇拿着钱去找负责这个案子的法官。7月12日一大早,当这位军阀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法官匆匆进行了审判,法尼娅被判无罪释放,然后快速离开,消失不见了。那位法官抛弃了自己在北京的妻儿老小,让他们替他受过,自己则跑到了日本,提前过上了舒适的退休生活。

怒火中烧的东北军阀张作霖不得不接受这令人尴尬的失败。法尼娅其实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藏身在北京一处由孔庙改成的外国人居住区里。追捕的风声过去后,她化装成一个天主教修女去了西伯利亚。

在7月最后的两周里,鲍罗廷一直躲在子文位于汉口江岸的那栋房子里,庆龄也在那儿住过。经过一系列的外交磋商,蒋介石答应放苏联顾问们走,但不能从他的地盘上撤离。鲍罗廷和为数不多的随行人员需要经由陆路,穿越戈壁滩回国。站在鲍罗廷一边的安娜·路易丝·斯特朗请求跟他们一起走,鲍罗廷最终同意了。

宋子文拿出大把银圆为鲍罗廷铺路。这些银圆用宣纸包好,盖上国民党政府的印章,然后装到木箱子里。这是武汉国民政府为鲍罗廷的安全撤离而备下的赎金中的一部分,打算送给背叛他们的“基督将军”冯玉祥,因为冯将军做过“保证”,鲍罗廷可以乘坐火车平安通过他在华北的地盘,直到铁路终点站灵宝。下火车后,苏联人就得自己开汽车或乘坐卡车穿越戈壁大沙漠了。对这种路程安排,鲍罗廷尤其觉得艰难,因为除了在一年前患上了疟疾之外,前段时间他又从马上掉下来摔折了胳膊。

7月27日,鲍罗廷和30名随行人员带着中国卫兵在汉口火车站登上了一辆专列。前来送行的“高官”包括宋子文和汪精卫。一支中国军乐队演奏着模糊不清的进行曲,宋子文、汪精卫和鲍罗廷则坐在一节车厢里喝着茶和苏打水聊天。愚蠢的汪精卫按照中国礼节,请鲍罗廷重新考虑一下留在中国,别走了。忍无可忍的鲍罗廷当即回绝了。汪精卫把中央委员会的一封表达“友好情感”的信转交给鲍罗廷,鲍罗廷道谢之后,便跟他们告别了。火车喷着蒸汽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站台上前来送行的人群中,有人流下了眼泪,有人则开始说风凉话。乐队开始演奏国民党进行曲[1],配的是《雅克兄弟》的曲子。

火车经过湖北省和河南省时,铁路两旁到处都是因战争或饥荒而死去的人。在中国南方的乡下,到处一片葱绿,物产丰富,在这里却连荒原都被烧成了一片焦土,到处寸草不生,树林和灌木丛上的叶子和树皮都不见了,仍然活着的那些人一个个形容枯槁。在通往大漠的门户城市郑州,鲍罗廷一行遇到了热情洋溢的冯玉祥将军。就是因为他向蒋介石献媚,才导致鲍罗廷等人不得不逃跑。

他们安排时年16岁的陈丕士去弄清楚冯将军到底想要多少贿金。

(陈丕士回忆说:)冯将军让我为我们一行将要经过的公路、桥梁以及路边种植的树木捐些维护费……实际上,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公路,也没有什么桥梁,路两边的树木也都是唐宋时期种下的。冯大帅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我把钱交给了他的下属……我敢肯定,一旦交钱之后,这一路上就不会再有哪个将军会向我们伸手要钱了。

冯将军设宴招待了他们三天,然后,在军乐队演奏的《前进,基督战士》的乐曲声中,鲍罗廷一行离开了郑州。

火车载着他们经过了洛阳,最后到达了终点站灵宝。他们把所有物品都装上了4辆坚固的道奇旅行车和一辆用红木支着帆布顶棚的别克汽车。鲍罗廷开着那辆别克车。在这片小麦主产区,黄河曾两次决堤,淹没了周围的农田。洪水退去之后,留下了大片的风沙侵蚀区。在车队前面开道的是一辆道奇,里面坐着鲍罗廷的护卫和曾在冯玉祥手下当过顾问的沃罗辛。紧随其后的是鲍罗廷开着的那辆原属于某位军阀的别克车,里面坐着他的医生奥尔洛夫、秘书基里舍夫和奥尔洛夫的夫人。他们后面的那辆汽车上坐着陈丕士、杰克教士、一名中国翻译以及安娜·路易丝·斯特朗,此外还装着汽油桶、行李箱、备用轮胎等。跟在后面的另外两辆道奇车和三辆卡车则拉着装在木箱里的文件、燃料桶、帐篷、罐装食品、水罐和一个折叠式帆布浴室。鲍罗廷那位天真无邪的广州厨师则坐在一辆卡车的车顶上。

每天晚上支好帐篷之后,这些苏联人都会拿出一挺破旧的马克沁机关枪,装上支架,然后架在距他们最近的土堆上。每天清晨,那位厨师都会把炼乳、饼干、香肠和罐装咸牛肉等早餐备好,他们在那里大口吃着,那些在河岸边农田里干活的农民们则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看。路边的河水非常浑浊,河岸也有很多地方都塌了。每天他们都沿着黄土山上车马留下的痕迹前行,很多次都因找不到路而停下来。下雨天,他们则踏着烂泥汤缓慢前进。后来他们抵达了唐朝时期兴建的温泉圣地临潼,这里距西安已经不远,于是一行人便在这里做了短暂的停留,清洗身上的风尘。

在热气腾腾的硫黄温泉里泡了一会儿之后,陈丕士一个人信步来到了一片精心修建的梯田边,无意中撞到了一副让人心酸的画面:刚洗过澡的鲍罗廷在一张睡椅上打盹,满面绯红、容光焕发的安娜·路易丝·斯特朗在一边哼唱着“牧羊人们在夜里守卫着他们的羊群”。安娜唱到一半便停住了,轻蔑地看了陈丕士一眼。他觉得自己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尽管由于工作上的联系,鲍罗廷和安娜·路易丝·斯特朗之间的浪漫关系持续了20多年,但在他们有生之年,从未有人提及此事。)

鲍罗廷一行人来到了位于西安北部的潼关,遇到了庆龄的朋友、一直在此地等候的邓演达将军,这让他们非常吃惊。乔装成农民溜出武汉后,邓将军沿着京汉铁路徒步往北行进。由于政府悬赏要他的人头,他混在逃难的饥民当中,走了250英里,最终到达郑州。在那里,邓演达获悉鲍罗廷等人将要从陆路返回苏联,于是,他便横穿过田野,赶往西面的西安。从西安再往北到了潼关,然后在此等候鲍罗廷等人的到来。他想搭车同行,苏联人便让他上了一辆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