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湘江,湘江(第2/10页)

 

发电人是王建平,广西平乐人,白崇禧保定军官学校同学,与白私交甚厚。其已混入蒋军中央参与机要,不断为白搜集情报,经常住在上海。

 

白崇禧看过王建平这封电报,连呼:“好毒辣的计划,我们几乎上了大当!”联系薛岳将主力置于新宁、东安,只与红军后尾保持接触,意在驱赶而不在决战,趋势恰好与王建平电报吻合,便决定立即变更部署,下决心采纳幕僚刘斐的建议:对红军“不拦头,不斩腰,只击尾”;让开正面,占领侧翼,促其早日离开桂境。

 

台湾《中华民国史事日志》记载,1934年11月17日,“白崇禧赴湘桂边布置防务。”

 

他不是去布置战斗的,而是去布置撤退的。

 

当时桂北龙虎关一带,桂军动用了无数民夫抢修公路桥梁,彻夜不停,妇女小孩也都加入。白崇禧在平乐开会布置坚壁清野既防红军又防蒋军的当晚,下达了转移大军于龙虎关的命令。

 

首先除固守龙虎关阵地外,命令永安关、清水关、雷口关的警戒部队撤退,并将工事星夜挖去,让红军从龙虎关以北各关通过桂北。

 

第二是命令防堵红军的中坚、部署于全灌兴铁三角核心阵地石塘圩周围的四十四师、四十二师撤至灌阳、兴安一线,变正面阵地为侧面阵地,改堵截为侧击。

 

第七军集结恭城。灌阳至永安关只留少数兵力。全县完全开放,只留民团驻守。

 

在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桂军的布阵出现了关键性变化。

 

全州为桂北重镇,中原入岭南之咽喉,历来兵家必争,白崇禧对此地十分熟悉。辛亥革命那年他18岁,报名参加广西北伐学生敢死队。家人知道后到桂林城门口把守,要拉他回家。他换上便衣从西门溜出绕了两座山才追上队伍。敢死队行军至全州,白崇禧与多数同学的脚皆被草鞋磨被,脚底也被路石硌伤。但这伙青年人咬紧牙关,一直走到汉阳,加入南军阵营。

 

这回白崇禧又来到全州,再不似当年投奔敢死队磨破了脚板,他这回是来脚底板抹油——要溜的。

 

白崇禧原来沿湘江部署的南北阵形,恰似一扇在红军正面关闭的大门。现在突然间被改为以湘江为立轴的东西阵形,似大门突然打开。尤其是全、灌、兴三角地带之核心石塘的放弃,更是令干军万马、千山万壑中出现了一道又宽又深的裂隙。

 

据湘军记载,桂军放弃全、灌、兴核心阵地的日子是1934年11月22日。

 

此时红军前锋距桂北已经很近。

 

桂军中有人提出,如此部署,红军主力一旦由灌阳、全县突入,夏威的十五军支持不住,湘江防线必然有失。白愤然回答:“老蒋恨我们比恨朱毛更甚,这计划是他最理想的计划。管他呢,有匪有我,无匪无我,我为什么顶着湿锅盖为他制造机会?不如留着朱毛,我们还有发展的机会。如果夏煦苍(夏威别号)挡不住,就开放兴安、灌阳、全县,让他们过去,反正我不能叫任何人进入平乐、梧州,牺牲我全省精华。”

 

这就是白崇禧的基本观点。对他来说无所谓大门的开关。总共18个团的兵力,不论面对5个军团的红军还是面对9个师的中央军,他只能钉成一块门板。对红军关上湘江大门,就对蒋军敞开了广西大门。对蒋军关上广西大门,便又对红军敞开了湘江大门。

 

本是个两难选择。但王建平那封发自上海的电报,使白崇禧一瞬之间明白了一条辩证法:关就是开,开就是关。

 

于是他毫不犹豫把关闭湘江的那扇门板拉过来,屏护恭城、桂林。

 

完成这些布置后,白崇禧才带着刘斐去全州会刘建绪。

 

刘建绪与白崇禧握手时,以为湘江防线业已被湘、桂两军衔接封闭。未料想恰是此时,桂军那扇大门却悄悄敞开了。

 

二、就蒙一个蒋介石

 

陈济棠的让路,和白崇禧的让路,长期处于历史迷雾之中。

 

陈济棠与红军的秘密谅解,为双方高级领导人物所知。有过谈判。有过记在笔记本上的协议。有过比协议更加重要的双方默契。

 

白崇禧迹近让路的行动却是个真正的谜。直到何长工回忆录发表、陈济棠让路大白于天下之时,研究中共党史的人们还在猜测判断白崇禧当年的动机,甚至怀疑他与红军也有秘密谅解。

 

美国人索尔兹伯里写了一本《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他说“有证据表明,同桂系军阀白崇禧和李宗仁之间存在一项谅解”,并举出两人为证。一位是红军第一个历史学家徐梦秋在1936年谈到,广西首领“答应开放一个区域”,即湘江的界首到全州之间数十里宽的一段走廊;另一位是著名党史专家胡华。胡华1984年对索尔兹伯里说,“关于走廊的说法是有根据的”,否则红军不可能在湘江坚持一星期之久。

 

到底有没有什么“秘密安排”使红军得以顺利渡过湘江,索尔兹伯里说:“对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探索”,却一直没有探索出个所以然来。徐梦秋、胡华、索尔兹伯里先后去世,白崇禧当年一连串不寻常的突然调动在全、灌、兴铁三角留下的防务空白,一直成为中国革命史上的一段空白。

 

没有谜的历史,是索然无味的历史。

 

历史的解谜过程,又往往容易弄成将谜底复杂化的过程。

 

布置湘江防务的时候,白崇禧和刘斐曾到兴安对十五军军长夏威和参谋长蓝香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谁给红军送个信,说我们让一条路任其通过。”衷心话隐藏在了笑话之中。

 

没有人去送这样的信。白崇禧与红军之间没有任何协议与默契,有的只是对自己利益的精心布置和安排。剩下的,就靠彼此心照不宣了。

 

白崇禧有意收缩,刘建绪却无力补漏。

 

为精心策划的黄沙河决战,何键连后方医院都作好了准备。除各作战单位原有卫生机关外,他特在黄沙河的后方零陵增设一个兵站医院,而在郴州的另一所医院,“预定至黄沙河决战时期,令其向零陵转移开设”。

 

大战地点却不在黄沙河。

 

何键11月22日接到白崇禧那封关键性电报:因红军攻击贺县、富川,全州、兴安间主力南移恭城。所遗防务,请湘军填接。

 

何键叫苦不迭。刘建绪部21日刚刚在黄沙河一线集结部署完毕,白崇禧一抽屁股,闪出近二百里湘江防线,如何填接?桂军向腹地收缩,要湘军深入桂境协防,湘境出现漏洞。谁来填接?

 

桂北永安关、清水关、雷口关桂军的撤退,使红军先头部队快速通过灌阳以北各关,朝空虚的石塘圩一带猛进,前锋直趋桂境湘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