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命天子(第2/8页)

王陵基出身行伍军人,并非搞金融的专才,让他担任铜元局局长,实在是勉为其难。自上任之后,几乎是月月蚀本,一查账,已尽亏四十五万两纹银,眼看快亏到连家都要不认识了。

王陵基整天愁眉不展,唉声叹气:“都说铜元局是个肥缺,随便哪个人当局长都能发财,偏偏我当局长就赔钱,真不知道撞了哪门子霉星。”

某个回川的北大学生实在看不下去,便向王陵基推荐了自己的一个同学,说他是读经济的,现正在县中学当校长,能否叫来一试。

一个岁数不大的白面书生,能有多大本事,正好王陵基在重庆还办有一家报纸,也是月月亏本,负债已达四万五千元,快要揭不开锅了,王陵基便让这个推荐来的中学校长去接管报社,先用着再说。

来了之后,这个人问王陵基:“假如我接管报社,你对我有什么要求?”

王陵基一挥手:“只有一个要求,以后别再跟我要钱了。”

几天之后,此人拿了一张四万五千元的银票交给王陵基,说:“报社欠你的账从此一笔勾销,以后也不会再向你要钱了。”

此后报社果然走上了赢利的轨道,而且真的没有再向王陵基要一个子儿。

王陵基大出意料之外,一了解,包括那张银票在内,都是报社从正常渠道经营所得,只是前任社长从未想到过而已。

既然年轻人如此能干,王陵基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任命他为铜元局事务所所长,代他整顿铜元局。

年轻人名叫刘航琛,这还只是他的牛刀小试。

刘航琛从小就聪明伶俐,读书也很用功,要不然怎么考得上北大。就读北大经济系期间,正值五四运动兴起,身边大多数同学都争先恐后地上街游行,只有刘航琛坐在课堂里,该干嘛干嘛,别人怂恿,他就说“何必多事”,又埋着头去看书了。

刘航琛的性格,注定难以叱咤风云,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术业有专攻的实用型人才。

临近毕业时,刘航琛交出的毕业论文扬扬洒洒,旁征博引,以致于批阅论文的系主任都不知道论据究竟引自于何本经济学专著,对刘航琛称赞不已。那时的大学教授货真价实,尤其北大经济系主任,岂是等闲之辈,连他都脑袋上冒汗了,可想而知刘航琛当时达到的学术水平。

刘航琛是四川泸县人。泸县以生产大曲酒著名,刘航琛的祖父一手创立了泸县曲酒业著名店铺“爱人堂”,但他祖父订有家规,不许子孙做官。

在这位老人家看来,做官的人奴颜婢膝、俯仰由人,活得也不见得有多开心,倒不如有钱在手,不做官也可以一生享福。

刘航琛恪守祖训,毕业后选择了回乡从教,为此还曾多次拒绝地方军头的入幕邀请。

不久以后,一件事深深地刺激了刘航琛。

刘航琛的祖父在经营本地曲酒的同时,发现天津生产的玫瑰露酒很畅销,就自己买了一套蒸馏器,钻研出蒸馏技术,从而制成“百花露酒”,质量比天津露酒还要好。他又别具一格地改用玻璃瓶装酒。当时四川酒大多用瓦罐盛装,这一大胆创新使“百花露酒”一举成名,其销量和口碑仅次于拥有三百年历史的第一曲酒品牌“温永盛”。

烟酒都要缴税,重庆的烟酒税征收局长是个糊涂蛋,他将玻璃瓶装酒一律视为“洋酒”,全都要课以重税,露酒也在此例。

为了这件事,刘航琛特地到重庆进行申诉。在递给局长的申诉书中,他写了这样一段话:“钧座(指局长)所订章程,不问酒之洋不洋,只问瓶之玻不玻,假如钧座穿西装,着革履,遂谓之洋人,可乎?”

糊涂局长读后大发雷霆,立即查封“爱人堂”重庆分号,并且还要逮捕刘航琛。

刘航琛迫不得已,四处托人说情送礼,一场风波方告平息。这件事对刘航琛打击很大,让他从此感到在中国这样的社会,光教书而不入仕的话,将可能一事无成。整顿铜元局,让刘航琛得到了入仕的机会,也终于使他能进一步展示自己的才华。

清末民初,通用货币都是银元或铜元。由于连年征战,四川铜元的铸造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据说每年都达到亿枚以上。川中铜矿再多,也经不起如此消耗。重庆铜元局困顿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铸铜元没材料,有了材料,好不容易铸出一点,投放市场后又获利微薄,还不如不铸。

四川没铜了,刘航琛就去上海买。当时市面上流行“二百文”面值大铜元,他便将一枚大铜元改铸成五枚小铜元,面值仍为“二百文”,取名“新二百文”。

买铜的钱款不需铜元局掏一个子,全是刘航琛让知名钱庄垫的资。“新二百文”铸出后,铜元局也不直接经营,而是让那个知名钱庄负责包销。

“新二百文”很快打开了市场。货币有它自身的价值规律,一开始,由于“新二百文”分量减轻,“老二百文”相对就值钱,人们需要用钢刀将其切割成两片或四片使用,但这样以后钱币变得既难看又不易携带。久而久之,“新二百文”成为主流,不仅川人乐用,还流行于西南各省。

刘航琛给铜元局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他履职的第一年,铜元局便扭亏为盈,不仅弥补了所有亏空,而且还净赚纹银九万多两,顿时把个王陵基乐得连嘴都难以合拢。

王陵基大开眼界,随即就把刘航琛举荐给刘湘。

当时刘湘在财政上已负债达八九百万元之巨,一时拮据到什么事都办不了,正是无比抓狂的时候,听到还有如此理财高手,几有天降财神爷的感觉。

刘湘见到刘航琛,就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我请你来,不是喊你来做官,是要你和我共事业。”

刘航琛也单刀直入:“共什么事业?”

刘湘毫不避讳地告诉他:“统一四川!”

话已入港,刘航琛提了个问题:“你是要我帮忙还是帮办?”

刘湘来了兴趣,“帮忙如何,帮办又怎样?”

刘航琛说,如果是帮忙,一切还是你自己做主,你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但要叫我帮办,那就是我认为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刘湘毫不迟疑:“肯定是帮办。能够替我盖章的人很多,我又何必来找你。”

刘航琛接下话茬:“那么,我想问一问,甫公(刘湘)在财政上能给我多大权?”

刘湘笑了:“我也想反问一下,让你办财政,我有哪些权,你有哪些权?”

刘航琛一口气说下去:“甫公有两个权,第一,如果我舞弊,甫公对我有枪毙权;第二,如果我不称职,甫公有随时罢免我的权。除此之外,财政上的所有权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