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乱世枭雄(第4/7页)

别人不满,只放在心里,尹昌衡不满,就一定要说出来。

第十七镇新军编练已毕,成立当天,赵尔巽在庆祝仪式上举杯酌酒,说道:“新军成立,当为川人庆,为川人贺。”

军官们见状也都起立举杯,满座之上,只有尹昌衡纹丝不动。

赵尔巽觉得奇怪,就问他为什么不举杯。

尹昌衡答道:“刚才大帅说的话,卑职还有两句不懂,正在琢磨,所以忘了举杯。”

尹昌衡这么一讲,赵尔巽就没法抽梯子走路了,只好继续问他究竟是哪两句不懂。

尹昌衡立即高声作答:“大帅所说为川人庆,为川人贺,卑职认为应该是为川人悲,为川人吊!”

众目睽睽之下,赵尔巽很不高兴,但仍忍着性子问:“这话怎么说?”

尹昌衡毫不怯场。

“十七镇的枪炮,都是日本人不用的废物,而统兵的人,又无真才实学,真是械不可用,将不知兵。兵如同火,练不好兵,难免自焚。如此看来,大帅所练之兵,只足自焚,还贺什么贺。所以,我说要为川人悲,为川人吊。”

此言一出,犹如将了赵尔巽一军,他不由追问:“那依你之见,当如何练兵?”

得到的回答是要择将。

又问:“谁是将才?”

尹昌衡先提了一个老资格的川籍军官,然后胸脯一挺:“还有在下我!”

知道眼前的人不谦虚,想不到是如此的不谦虚,赵尔巽一问,才知道他是陆士毕业的。

赵尔巽朝在座的外省军官一指:“他们不都是陆士生吗,学的课程完全一样,哪一点不比你强?”

既然出了头,就不能轻易缩回去,尹昌衡拿出了他善辩的本领。

“大帅以此论人,卑职以为大谬不然。宋朝时候,李纲以学士做宰相,秦桧也以学士做宰相,两人却一忠一奸,这又怎么说呢?”

赵尔巽一时反应不及,找不到合适的话来予以回应,竟被当场问住了。见总督已下不来台,旁边的人赶紧插科打诨,以尹昌衡酒喝多了为由,将他拉走了事。

庆祝盛典不欢而散,但尹昌衡一炮而红,不仅因“胆气豪迈,敢于说话”,在川籍军官中赢得了尊重,就连赵尔巽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经过这么一闹,赵尔巽认为尹昌衡虽然狂妄冒失,然亦不失才气,如果要平衡军官间的省籍关系,值得重用提拔一下。

当年秋天,四川新军分成南北两军进行演练。赵尔巽特地指定尹昌衡为中央裁判官,有意借此考查他的军事才能,同时提升其在军中的地位。

南北两军的指挥官都是外省协统,偏偏在那次演习中又都大失水准。演习总结时,尹昌衡就毫不客气地把两个协统海骂了一顿,说这两个人简直是饭桶,“指挥凌乱不堪,毫无战术常识……”

此时的尹昌衡不过是一小小的编译科长,可两个协统却不能反驳,周围那些升不上去的川籍军官一个个扬眉吐气,朝尹昌衡直竖大拇指。

尹昌衡成了川籍军官的意见领袖,他在新军中也初步树立起了胆大敢言,既不媚上又不阿下的好形象。

赵尔巽走后,川督由其弟赵尔丰接任。赵尔丰没操持多久,就被蒲殿俊所替代,而新军军权仍握在外省军官手里。

川籍军官闹了几次,尹昌衡才得以升任军政部长,但其他人仍无升官希望,双方的矛盾由此结到了比天还大。

实际上,成都兵变部分就是由川籍军官所挑动。据说在兵变之前,他们还给藩库站岗的卫兵送去了指示:“如果街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们立即打开藩库抢银子!”

兵变犹如放火,火一点燃,谁也控制不住。蒲殿俊跑了,外省军官争相开溜,川籍军官也个个面无人色,都唯恐祸及自身。

转眼之间,整个主席台上,只剩下尹昌衡一人。

马夫要拉他离开,才走几步,就被流弹打中而倒地,禁不住朝他大叫:“尹部长,快躲开,危险……”

尹昌衡一下子被激怒了,当即大吼一声:“大丈夫死何所惧!”

危急时刻,尹昌衡的座马因受到惊吓,自行挣脱缰绳,冲进了校阅场。

尹昌衡飞身上马,从城外调来新军,一举平息兵变,成了挽救危局的最大功臣。

事后讨论新都督人选,有人说:“匹夫可以为天子,难道尹昌衡不可以当都督?”

此言一出,赢得在座军官一致赞同,尹昌衡遂就任都督,掌握成都政府军政大权。

尹昌衡时年不过二十七岁,这个小伙子凭着“亦文亦武亦仁明”和一往无前的态度,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大用”。

当年尹昌衡与张鸣岐的长幼对话,其实代表的是两种角度。

张鸣岐说的是治世,尹昌衡讲的是乱世。在乱世中,根本不需要什么长城,需要的只是板砖。

板砖呼啸而过,引来的是热闹和加冕。

尹昌衡一张嘴能瞒神吓鬼,可等他坐进都督府,才发现都督并不好做。

在经历兵变后,成都的藩库、盐库、银行早已空空如也,工商业也元气大伤。城里原有一座卖旧衣服的估衣铺,由几十家陕西商人合开,掌柜都吓得跑回了陕西老家,铺子里仅剩一两个徒弟看守,直到一年后才慢慢恢复营业。

连这样只能做做穷人生意的商铺都是如此,其他更可想而知。成都政府收不到钱税,成了名副其实的穷棒子政府。尹昌衡毫无办法,只能靠大量发行军用票来维生。

政府穷了,来蹭饭的却不见少。兵变发生后,附近各县的保路同志军都打着平乱的旗号,先后聚集成都,而且来了就不走,明睡到夜,夜睡到明,除了食宿外,各种各样的要求提了一大堆。

当场者乱,隔壁心宽,直把尹昌衡这个穷都督急到要抹脖子上吊。

到底从小就是神童,左思右想,好歹给他熬出个主意。

保路同志军里面,以袍哥为主,其头领也大多是袍哥里的舵把子。尹昌衡便依样画瓢,自己建立了一个袍哥组织“大汉公”,牌子就正大光明地挂在都督府大门口,他自封为“大汉公”的舵把子。

从此以后,尹昌衡班也不上了,整天到各个“码头”去拜客,跟同志军的头领们称兄道弟,把酒言欢。这样不仅省去了招待费,还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看到都督如此“亲民”,袍哥们自然喜不自胜,大家见了面,都不叫尹都督了,而是直称“尹大哥”,表示绝对拥护。

每到一处地方,袍哥就要给尹昌衡披一道红,以致于尹昌衡天天都是“绛绉缠身”。回去后,他把红绸往床上一扔,接着又兴致勃勃地去拜客。也就是说,这个都督成天不做别的事,就是穿梭似地走亲戚,至于都督府的公事,根本就没时间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