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2/4页)

蕙儿见两个人都拘谨着,便借口去备酒水,有意地回避开去。师师待蕙儿出了房门,对燕青柔柔地一笑道,小乙兄弟莫拘礼了,坐下说话吧。燕青便又对师师唱了个喏,与师师隔案而坐。

师师看着燕青,见他的面色较上次见面时黑了一些,倒是更增添了几分豪气。燕青亦在打量师师,觉得她似乎是清瘦了一些,却愈显得俊丽妩媚。

两个人皆腹怀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静了一会儿,还是师师先打破沉寂道,小乙兄弟是何时到京的?燕青道,今日下午方到,便赶着来看姐姐。幸亏遇上蕙儿,不然恐又是空跑一趟。上回也是因那李姥姥拦着,才未能在离京前与姐姐告别。师师道,李姥姥拦你,自有她的道理,你莫怪她。燕青道,我明白李姥姥也是体恤你的意思,不会与她计较,只要能见到姐姐便好。

师师微微点了点头。停了停,叹息道,真是光阴荏苒,倏忽一晃,半年多的时光就过去了。燕青道,就是的,这半年多的时光变化真大,镇安坊整修得如此堂皇,小乙至此几乎都认它不出了呢。师师脸上一红,岔开话题道,小乙此番进京,还是为生意上的事吗?燕青道,是有些生意上的事需要料理,但还有一件紧要事,亦想与姐姐商议。师师道,小乙有事但说不妨,需要姐姐帮忙处,不必客气。

燕青顿了一下,心想,此时坐席未温,即和盘托出自己此行本意,未免操之过急。倒是在酒楼上听到的那一些流言,须得先摸一个底细。便款款地对师师道,小乙欲办之事,要与姐姐从长计议。然则另有一事,小乙想先问问姐姐。师师道,兄弟要打听何事,只管问来。燕青道,此事系道听途说,若是小乙言语冒犯,望姐姐万勿着恼。

师师见燕青神色严肃,不知他欲问何事,心下嘀咕着,点头道,兄弟请讲,姐姐不恼便是。

燕青又顿了顿,向师师揖道,那么便请姐姐恕小乙直言相问了。适才小乙在酒楼里用餐,听到一帮闲散文人嚼舌姐姐,其言语端的是十分无聊不堪。但不知其言到底是真是假也。师师听了,不屑地哼道,那些人吃饱了撑得难受,就会拿我们开心。他们编派我什么?

燕青刚要说下去,却闻得一阵急促的碎步声跑来。转头看时,蕙儿已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了房间,一脸慌张地对两个人道,不好了,不好了,皇上来了。

师师立时紧张地站了起来,问道,皇上在哪里?蕙儿道,已经顺着回廊向这边过来了,说话便到。

燕青见状,亦起身道,既是如此,小乙在此多有不便,就此告退。说罢,便要转身离去。蕙儿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你出不去的。你现在一出去便会迎头撞上皇上。若你被那些侍从拿下,有数不清的麻烦,连师师姐也担着干系呢。

燕青冷笑道,这却是何道理,他皇上来他的,我自来会会师师,难道还犯了法不成!蕙儿跺脚道,小乙哥,这可使不得性子。他是皇上,你岂能与他讲什么道理。

师师见情势紧急,便用柔婉却不容置疑的口气对燕青道,讲道理不讲道理的话以后再说。小乙兄弟听姐姐一句,暂且委屈你避一避,对大家都好。

燕青见师师分明是在央求他,不愿令师师为难。另外,他忽然想到,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看看师师与皇上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便按下了心头那股昂昂的不服之气,应道,好吧,小乙听姐姐的。

师师就命蕙儿先去房门外支应着,自己带燕青进了卧房,对燕青道,小乙,你看看这房中何处可藏身?

燕青一眼便看到了那张红木雕花大床,暗忖这床下便是那周邦彦的藏身之所了。但燕青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像狗一样地钻床底的。他举目环顾了一下,对师师道,也罢,我燕小乙权做一回梁上君子便了。说着燕青运气丹田,纵身一跃,拔地而起,顷刻间就飞身腾上了屋宇的雕花梁栋,匿于其间。

燕青腾跃上梁的矫健身姿,在师师的心中掀起了一片涟漪,并且成为令师师日后长久回味的一个英武画面。不过在当时,师师却不敢有片刻的迟延,赶紧返身从卧房里走了出去。

如同上次藏匿周邦彦的情形一样,师师刚出卧房,赵佶已经到了外屋门口。师师迅速定了定神,正欲出门迎接皇上,赵佶先自笑盈盈地撩帘而入。

自从皇宫与镇安坊的地下穴道贯通后,赵佶往来其间的确方便了许多。当朝务不吃紧的时候,他至师师处休闲的次数便更加频繁。因为那穴道是直通镇安坊后院的,所以赵佶到这里来,有时连李姥姥也难以及时得知。而且,由于来得次数多了,赵佶一般也就不再事先打招呼,说不准什么时候兴之所至,想来就来了。就是这个缘故,李姥姥才坚决不敢再放人到师师那里消遣,生怕被皇上撞上而横生祸端。

这几日,赵佶得到奏报,金朝已出兵三路去夹击辽国的上京。俟克其上京后,金主完颜阿骨打应允亲自与大宋使节赵良嗣谈判缔约之事。看来收幽云十六州指日可待也。赵佶的心里很得意,认为当前确实是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形势大好的重要标志,是祖宗的失地终于要收复回来了。其实,那完颜氏金国并非是真正欲与大宋朝友善相处之邦。其野心之大,尤甚于辽。宋廷结金击辽,无异于前门拒狼后门揖虎,到头来终究是自掘坟墓。但赵佶是没有什么政治远见的,蔡京、童贯一班权臣又只知一味地谄媚皇上,纵有不同见解,亦不肯轻易说出,因而弄得赵佶完全是简单错误一厢情愿地估计了天下形势。

赵佶既是心中得意,便要诉诸笔端,泼墨挥毫,吟诗作画。见手头上已成就了好几幅佳作,乃兴冲冲地带了来,要与师师共赏共评之。

由于赵佶来得勤了,师师见了他不必再行君臣大礼,只是欠身道了个万福,然后便请皇上落座。张迪将带来的字画放到案子上,便退了出去。蕙儿手脚麻利地奉上百果香茗,也回避开去。

赵佶一如在他的后宫里一样,十分随便地斜倚于椅中,呷了一口茶,端详着李师师道,你看你看,虽说是病了一场,朕看着师师姑娘这眼睛,倒益发显得水灵起来了。师师含笑道,哪里的事,皇上又在取笑贱妾了。赵佶晃着脑袋道,岂敢岂敢,朕欲请教师师姑娘还来不及呢。遂亲手将案上的卷幅打开,让师师来观赏品评。

师师先看到的,是赵佶那一手秀挺字迹书写的一首诗词《探春令》:

帘旌微动,峭寒天气,龙池冰泮。杏花笑吐香犹浅。又还是,春将半。清歌妙舞从头按。等芳时开宴。记去年、对着春风,曾许不负莺花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