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明官场乱斗之一:严嵩死磕徐阶(第5/13页)

夏言老矣。从里到外都已经不复当年之风采神韵。英雄暮年,他实在应该听从一位幕僚的劝告,不要第四次出任首辅之职。

不久,夏言的剑锋直指嘉靖一朝的首席宠臣——陆炳。

事情的起因大体是:这位与嘉靖皇帝吃同一个母亲的奶长大、且救过皇帝命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和另一位皇亲国戚合伙贪赃枉法,数量可能还不小,证据落到了夏言手里。夏言准备彻底查办此案。

夏言做得没有错,用圣贤的标准衡量,他是值得赞扬和歌颂的。

问题可能是出现在政治斗争的时机、策略与夏言的心态上。

当时,贪横之声最大、民怨最大、夏言最应该首先给予致命打击的敌人,当然是严嵩。结果,却被夏言轻轻放过。

陆炳是终嘉靖在世期间最受皇帝宠信的第一人,手中常年掌控着帝国的锦衣卫特务组织,这些都可以不论。问题是,陆炳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属于那种一按开关,全身上下到处活动的机灵角色。在严世蕃口中,天下之才他自己占了三分之一,另外占了三分之一的一个人,就是陆炳。此人坏事没少干,但一个最大的长处,就是特别喜欢结交各界名流雅士,和文人士大夫们的关系相当友善。同时,他与夏言和严嵩的交情都不错,没有明显的亲疏远近之分。显然,他应该是夏言尽力争取的同盟军,结果,反被夏言推到了严嵩的阵营,变成了自己极其可怕的敌人。

史书记载说,当时,陆炳很恐慌,给夏言送去三千两白银,大约相当于今天的三四十万元人民币的样子。

据说,夏言一生清廉,最痛恨官吏贪渎。

第二天,这笔钱被退回,上面附着一张字条,曰:老夫一生,只受朝廷俸禄。

陆炳急了,跑到严嵩处求救。严嵩当然不会把自己父子的情形告诉陆炳,他换了一个说法,用春秋战国时期一位磊落伟丈夫的典故,点拨陆炳:“看来只能效法古代名将,如廉颇般负荆请罪了。”

陆炳大悟。来到夏言家门前,长跪请罪。夏言答应不再追究,但要求他自己写一份供状,就是检讨书,自己交给皇帝。从此,陆炳恨夏言入骨。史书上说,严嵩和陆炳就此联合起来,“日与谋倾言”——每天商量着如何干掉夏言。夏言全无觉察。

与陆炳同案犯事的是一位侯爵,乃当今嘉靖皇帝的亲姑父。嘉靖皇帝由藩府王子入继大统时,就是这位姑父前往迎接的。以是之故,该人成为整个大明帝国唯一一位没有军功却被封为侯爵的驸马。他曾经在一次重大的政治斗争中,虽不是为了支持夏言,却在夏言的最后胜利中,起过重要作用。因此,他也应该是夏言的同盟军。

此次,他同样来到夏言家里请罪。在他作势欲跪时,夏言赶快将他扶起,首辅还没有强横到敢让皇亲国戚给自己下跪的程度。夏言相当恳切地劝导这位侯爷,请他以国事为重,莫让蝇头小利坏了一世英名。那侯爷哪有什么英名可言,且从数量上判断,可能也绝非小利。夏言无异对牛弹琴。换来的是侯爷表面诺诺,实则切齿痛恨。

从上述事例中,可以看出,除了恩怨之外,已经六十五岁的老首辅夏言,可能确实希望把乌七八糟的帝国官场,收拾得稍微干净一点。而在上述事例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出,他的这些全无谋略的做法,除了树敌,并使事情变得更糟之外,已经没有可能达到好一点的结果。表明此人的政治智慧与才能已经枯竭。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显然忽视了另外一个可以要命的因素——皇帝的心思。

此时,皇帝已经又一次开始对夏言不满。

已过不惑之年的皇帝,此刻是越发地“惑”了。他真心地、深切地沉浸在道家的修玄斋醮之中,希望以自己的虔诚获得昊天上帝的回应。因此,他特别需要经常地向神灵表达自己的崇敬,同时汇报自己的思想,以求得福佑。其具体做法,就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的——向上帝贡献青词。

写青词的难度,我们在前面已经有所介绍。事实上,真正的难度还在于,写一篇两篇还可以,十篇八篇也能对付。若是三天两头长年累月地写,不管白天黑夜吃饭睡觉地写,还不许重复、还要每出新意,还要全部都符合上帝与皇帝两位神灵的心意,这的确不亚于一件看不到头的苦役。

夏言曾经是一个为皇帝撰写青词的高手,这是皇帝十几年间对他由喜爱、宠信、离不开,到又恨又爱,三番四次赶走了又召回来的原因之一。然而,此时的夏言,可能对此已经厌倦,他不再把为皇帝撰写青词看成是帝国内阁首辅的最重要国事了。平心而论,一个六十五岁的老宰相,每天需要处理来自全国各地的行政事务,还要长年累月地应付皇帝这种根本就是变态的需求,也真够难为他的。于是,时常命手下人代笔,或者用过去的底稿,改头换面一番,呈献上去。

然而,糟糕的事情就此发生,且无可挽回。皇宫里,屡屡发生皇帝恼怒地将他呈来的青词,狠狠摔到地上的形事。

这些情形,夏言完全不知道。原因是,他对皇帝身边的太监从不假以辞色,公事公办,完事拉倒,并不表示什么特殊的客气。这样,太监们自然也就没有义务为他通报什么信息。此种情形,完全符合帝国规制。夏言并没有做错什么。

严嵩则与夏言完全不同。这位比夏言还年长两岁的六十七岁老人,突然青春焕发,真正是老当益壮。他把身心几乎都投入到青词的写作中去了。于是,六十多年积累起来的圣贤经典、仁义道德、诗书礼乐、人生阅历全部化为锦绣文章,化为皇帝的满心喜悦,化为直达上帝面前的缭绕香烟。

严嵩的另外一个不同之处是,他为人很客气。对皇帝身边的人尤其客气。每当与太监接触时,迎来必定嘘寒问暖,送往则殷勤叮嘱保重。最重要的是,握手致意之际,每每会有一个银或金元宝酬谢辛劳。结果,自然大不相同。

据说,嘉靖皇帝经常会让太监们在夜半时分,悄悄观察内阁大学士们在做什么。他得到的消息,差不多都是:夏言在酣然大睡,而严嵩则在孤灯之下苦苦构思撰写青词,常到更深漏尽。

公元1547年,即嘉靖二十六年,对于张居正是个好年头——高中进士并选庶吉士,对于帝国却是一个不祥的年份。

前一年八月,陕西三边总督曾铣上书皇帝,提出收复河套地区,解除蒙古族骑兵对帝国西北边境威胁的方略。嘉靖皇帝找不到感觉,命兵部论证该方案,兵部把球踢回给了曾铣,令与其他西北地区负责人一道商量,拿出可行性报告。夏言则认为曾铣忠勇可嘉,建议皇帝采纳其建议。皇帝接受,下令褒奖曾铣,并决定预做准备,推进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