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梳理(十二)(第2/4页)

“庶人不是不用礼,而是最下等的礼。士大夫犯法,不是不用受责,却是不加刑求的。”

“气学那边就说民胞物与,天子是宗子,但我等亦是出自于天地,只是不如他是嫡脉。士大夫更只是家相。谁比谁差多少?小乙哥,你说是不是?”

再一次无辜地被扯进来,丁兆兰有些哭笑不得。

气学宗师上京讲学,报纸上都会刊发他们的言论。甚至妇人、孺子,都会说一句“民胞物与”。不过对于道理,有兴趣的依然不多,但只要是那种耸人听闻的说法,就会传播得很广。

比如编写三字经的静安田先生,去岁上京讲学,公然说皇帝应当垂拱而治,所谓祭由天子、政由贤人。天下人只要读书识字,明了道理,都该有选贤之权。甚至说妇人之中读书明理者,比浑浑噩噩不知道理的愚夫更有资格投票选贤。

对于这种说法,百姓们喜欢,妇人也喜欢,但不属于气学的士大夫则十分反感,新学中的大儒也有出来反对。

两边在报纸上吵了一通,很是热闹。骂到恨处,甚至有说皇帝是天下之大贼的。

他们很多辩论,都传播到百姓中来,即使不识字,在茶楼里听到几句,就记下来,闲着无聊时拿出来吹捧一番,总之都不会当真就是了。全都是平头百姓,还当真能与相公们是同胞了?

但丁兆兰就是喜欢气学的说法。至少是把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当人。只要去好好读书,就能成为有资格选举贤能的秀才。

而秀才,比举人可是要容易太多太多了。只是这快班里面,有儿子读了五六年书,成了秀才公的。

“这个道理是没错。”丁兆兰附和那位受到气学影响的捕快。

这捕快就得意地说,“你看,如果族长处事不公,私占族田,欺压族人,兼并族人田产,那他也没资格当族长,你说对不对?”

“算了算了。”那捕快就胆小地摆着手“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

“学堂里面就在这么教,有什么怕的?”支持气学的捕快不屑地说道。

“学堂里面教书的都是有功名的,他们怕什么?就是皇帝不高兴,也不能杀了他们。你我就只是小小的衙前,哪里招惹得起这等大逆不道的祸事。”

“真没什么可怕的。”丁兆兰嘿地笑道,插话进来,“真要以此事定俺的罪,俺就去韩相公府上问一问,到底是哪样?”

“小乙哥。不是我说,你这想法太异想天开了。去问韩相公?”新学的捕快嘿嘿呵呵地冷笑摇头。

“俺……俺好歹也是自然学会的预备会员啊。”丁兆兰顿了一下后,得意洋洋地说起来,“等俺再认多一些字,就可以写论文发给自然学会了。这探案上,可是有许多说道,如果能总结起来,能帮助不少人。俺曾经问过人,期刊上没多少这方面的论文。说不定那些会员就对探案很好奇呢?掏蚂蚁窝那么无聊的事都能上期刊,俺们侦破的杀人案当然也能。那时候,拿着会员的铜徽章去求见韩相公,怎么会见不到?”

“好吧。好吧。”那捕快没话说了,只能恭祝丁兆兰,“那小的就祝小乙哥你心想事成了。”

气学捕快被丁兆兰相助,兴致高昂,拉着他要说上一番刚刚从他儿子嘴里听到的大道理。

丁兆兰被扯得很紧,只能苦着脸听,突然看见厅门前人影一晃,一个巨大如熊罴的身影绕过照壁,他大喜之下用力挣脱站起,“总捕回来了。”

齐刷刷的一声响,捕快们同时站起了身,毕恭毕敬地迎接总捕的归来。

总捕大跨步地走进厅中,后面跑腿的书办一路跟过来,累得呼哧带喘。

如虎一般铜铃大眼扫过厅中的每一个人,感觉都像是被瞪了一下。

“都到了?”总捕瓮声瓮气地问。

“回总捕,各班班头全都到齐了,捕快没办差、没请假的也都到了。”资格最老的一个班头领头说话。

“那好,就不多耽搁了。先说昨天的案子。”总捕很爽快地说起正事,“小乙,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总捕第一个就点了丁兆兰的名。根本不顾丁兆兰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丁兆兰早习惯了,他行了一礼,朗声道,“煽动学生前往都堂的文煌仕昨日失踪,此人与本案牵连甚多,如今却不知去向,还请总捕早下海捕文书,寻到此人踪迹。”

“是啊总捕,请上覆大府,下海捕文书吧。”丁兆兰起头,每一个追查到文煌仕身上的捕快,都在向总捕请求,“下海捕文书吧。”

海捕文书上绘影追形,贴遍每一处交通要冲,高额的悬赏,能让周边的无数目光变得警惕,如果海捕文书上加了擒之可赦罪的奖赏,仗义疏财的好汉也会忘了江湖道义。

一旦衙门下达高额悬赏的海捕文书,甚至亲如兄弟,都能为之反目。

只要下了海捕文书,就能在车站、码头、道路设下天罗地网。

只要下了海捕文书,就能去提审他的同学,亲友,将断掉的线索重新连上。

只要下了海捕文书,就能直取洛阳,去找他的父母,祖父母,甚至曾祖父。

只是总捕不为所动,浓眉一皱,虎目一瞪,“就只有这些?”

言语中,对捕快们的进度似乎很是不满。视线,却是冲着丁兆兰来的。

“当然不止,还有行人司,还有军巡院,还有都堂!”

有那么一瞬间,丁兆兰真的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倾泻出来。告诉这里的所有人,这一回的学生闹事,完全是都堂在背后驱动的闹剧,只是都堂钓出潜藏的反对者的鱼饵。

奉命行事的是行人司,不论是驱动学生,还是街上开枪,甚至是文煌仕的失踪,也与行人司脱不开关系。而且不止行人司,实际上参与进去的还有军巡院,唯有快班,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在这里的只是一些没什么用的衙前捕快罢了。

这些话如果当众说出来,不论信与不信,肯定会扩散出去。那样的话,秘密就不再是秘密。

乱说话不过一个训斥,最多日后升不上去,但要是把秘密藏在自己心里,说不定就给人灭口了。秘密这东西,早些扩散出去最安全。

但理智让丁兆兰没有那么做,即使要说,也不能是在快班厅中。真要在这里公开出来,就是害了所有人。

因为对手的势力太过庞大了,以都堂的权势,随时可以将开封府的快班连根拔起。甚至不用一个上午。

丁兆兰犹豫的时间稍久了一点,看起来就像是对责难无话可说。捕快们投来的视线有同情,有戏谑,也有幸灾乐祸。

总捕又开口了,“大府说过了。”他盯着丁兆兰,“此案穷究到底。不论涉案者是谁,胆敢破坏如今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就决不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