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5/10页)

酒井太郎从本土调入关东军航空队,驻扎在旅顺,虽是少佐,为展示其军人的抱负,时常亲自驾机,飞临战场,狂轰滥炸。六月里的一天,在辽宁新民山区,执行任务,低空扫射林中反满抗日队伍,不知是杀得起性,还是精神过分亢奋,一不留神,所驾的飞机,竟撞到山峰,伴着巨响,火光冲天,浓烟升起……太郎的军旅生涯,彻底地结束了,不,应当说他去到天国报效天皇了。当关东军地面部队赶到出事地点,只寻到太郎两块腿骨,就连那颗充斥着狂热军国主义的花岗岩脑袋,都化成灰烬。

白布包裹着的骨灰盒,被送回到吉林市。

酒井夫妇到火车站,神情极其肃穆接过骨灰盒,加藤子呆若木鸡,努力的控制着,没有流泪,酒井作为军人,不,是高级军官,步子走得端正,颇有气度,只是在接过儿子的骨灰盒瞬间,身子稍微一晃。

郑心清也随去了,这一幕,她看了,都禁不住欲落下泪,她真想不通,她的酒井叔叔和加藤子妈妈,是确实坚强,还是本性冷血?但很快,她得到否定的验证。

酒井夫妇回到家中,把太郎的骨灰盒摆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祭台上,加藤子点燃香,还没等插进香炉,扑通昏倒在地。酒井身子也哆嗦起来,腿发软,瘫坐在椅子上。

屋内只有郑心清陪伴着酒井夫妇,她顾得了加藤子,顾不得酒井,最后,跑出去,喊来佣人,将加藤子送到日本人开设的医院。这一去,加藤子住了半月有余。

酒井重任在肩,每天照旧去省公署忙碌,间或抽空去医院看望下妻子,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有丝毫的悲伤,对下属照旧大吼大叫,发号施令。回到家中,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却是另一番的情形……

这天傍晚,郑心清从医院回到酒井家,是加藤子催她回来的。这个日本女人尽管躺在病床上,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丈夫,叮嘱郑心清替她多多关照酒井。

卧室外,站立的一个上了岁数的日本女佣人,见到郑心清,忙迎上来,担忧地说,酒井把自己关在里面喝酒呢,而且喝下两瓶多了,她进去送菜时,欲要劝阻,被酒井撵了出来,酒井近前的人都知道,酒井酩酊大醉,喜欢挥舞战刀,曾有一次,醉得脚步不稳,战刀将自己割伤。女佣就怕出事儿,她知道郑心清在酒井家的地位,有郑心清在,她减轻了责任。

郑心清示意佣人离去,她沉思着,轻轻地拨开拉门,像只小猫似的,悄无声响地进去。

酒井还在独斟独饮,奇怪的是桌子上放着两个酒怀,且都是满杯。他喝下一个,便去端起另一杯,嘴里还念念有词,舌头僵硬,说的是什么,听不清。

郑心清在酒井身边坐下,歪着脖,看看酒井,又看看桌子上的两个杯子,不知为什么,她“扑哧”地笑了:

“酒井叔叔,你真有趣,怎么还两个杯子轮流喝呢?”

酒井这才发现了郑心清,扭过头,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看着郑心清,光色阴冷,或者说有些怪模怪样儿。

郑心清细细一看,酒井的不但眼睛充血发红,脸上隐约还挂有泪痕,不用问,他刚才肯定痛哭过,酒井流泪,这在郑心清看来,太新奇了。

酒井又欲端杯,但杯子已空。

郑心清乖巧地连忙拿起瓶子,给两个杯子斟满酒,并端起杯子,不无调皮地说:

“酒井叔叔,你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啊,我陪你喝……”

酒井怒喝着:“放下!”

郑心清被这突然的一吼,吓得手一抖,杯中的酒,洒了一半。

酒井:“我不许你动你这个杯子。”

郑心清诚惶诚恐,放下杯子,不解其意。

酒井喃喃地:“你知道吗,这是太郎用过的杯子,我在跟我的儿子太郎喝酒呢!”

郑心清听了,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但还是镇定把杯子斟满酒。

酒井手颤抖着,又把两个杯子的酒喝尽,未等把第二个空杯放下,嘴一咧,俯在炕桌上,呜咽起来,最后化做嘶哑声音,就像林中一只受伤的狼,发出垂死的哀鸣。

郑心清接触酒井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酒井这么失态,她心头跟着颤悠几下,不知出于同感,还是同情,她掏出手帕,递给酒井,见酒井没有反应,她迟疑一下,竟用手去给酒井擦泪水。

酒井就势抓住郑心清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啜泣着:“太郎故去,我的全部希望都破灭了,我一直以太郎为骄傲,我们酒井家族视太郎为继承人,可是他却……我的未来,我的家业,我的一切都没没有了……”

郑心清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酒井死死地握紧。

酒井悲叹着:“太郎啊,太郎,我的儿子……”

郑心清险些陪着掉泪,轻声地安慰着:“酒井叔叔,你不要太悲伤了,太郎是在为天皇尽忠,你不是说过……太郎没了,你不还有次郎吗?次郎也是你的儿子,他会成为酒井家族的继承人。”

酒井停止了抽泣:“不,我不想听你提起次郎,他虽然是我的儿子,但他不配做酒井家的继承人……”

郑心清想指责酒井偏心,又一想,这种场合,这个时刻,继续为次郎辩白,似乎不妥,但她还是问了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次郎不能做酒井家的继承人?”

酒井冷冷地:“担当起酒井家的继承人,必须首先是个合格的帝国军人,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次郎他配吗?”

郑心清本想对酒井说,太郎不在了,次郎是酒井家唯一的儿子,次郎做不成继承人,难道……不过,她这么想,却没这么说,反说出一句无头无脑的话来:

“如此说来,我这个满洲姑娘,在酒井叔叔心目中,就更没什么地位了。”

酒井定定地看着郑心清,似乎在品味着郑心清这句话。

郑心清是想缓解气氛,还是想传递什么信息,也定视着酒井,同时,还莫名其妙地妩媚一笑。

酒井始终握着郑心清的手,轻轻地揉搓着……

郑心清:“酒井叔叔,我的话,你听清了吗?”

酒井一怔,片刻,竟然笑了,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悲伤。

郑心清羞涩地:“酒井叔叔,你……你看什么呢?你……你拉着我的手……把……我的手弄疼了,你松开,松开呀!”

酒井没有放手不说,反把郑心清往前一拽,顺势将郑心清整个身子,拥入怀中。

郑心清的脸贴在酒井胸口上,头发撩在酒井的面目上,她想挣扎,越挣扎,那双胳膊越发地抱紧了,到最后,使得郑心清都喘不过气了。

酒井确实饮酒过量,但当那柔软身子,拥入怀中,闻着那特殊的发香及体香,他头脑彻底清醒了,对于怀中这个姑娘,从她少女时代,他就有一种说不出来,又难以自抑的喜爱,今天终于要满足自己的心愿,他能让自己处于醉梦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