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5/10页)

郑永清推下眼镜,脸冷落下来:“山田长官,这是不相信我呀?我已在一线,只有向前,没有退路了,即便存有二心,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山田知道阵前最忌讳相互猜疑,连忙说:“郑营长,你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

“我代表全营弟兄,欢迎山田长官亲临督战。”郑永清之所以称山田为长官,不是恭维,而是心中不服,他一直认为,山田窃取了他的团长之位。

陈营长:“团长,我认为你还是居中指挥为好。”

山田沉思,不好再坚持,表示同意。

正月,天寒地冻,往往比腊月还冷,山林中,雪深得地方能没人,白天,放眼望去,一个雪丘连着一个雪丘,无遮无挡。

郑永清率兵进入所谓的前沿,连续几天,精神高度紧张,白天还好度过,到了夜间,冻得无处躲藏,只能围坐在火堆边,这样一来,一切都暴露出来,黑暗中,冷不丁一阵枪声,也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无目标的疯狂还击后,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每天夜里,都有类似情况发生,如此一来,弄得防守满军,苦不堪言。

山田头三天,还常来巡查,后来便电话遥控,他也知道躲在二线,守个火炉子享福,另外,来到一线,士兵怨声载道,不时骂娘,他听到了,若不呵斥,有失尊严,一味打骂,激起兵变,责任重大,好在营、连、排三级都有日本指导官,他暗地给日本指导官下令,监督郑永清及所属军官,至于士兵,虽牢骚满腹,长官下令,还得往前冲。

这天夜里,郑永清防守的区域,枪声大作,比以往响得犹为激烈,不时,还有小钢炮的炸弹声。

山田被枪炮声惊醒,从行军床上刚爬起来,电话铃声大作,他抓起听筒,里面传来郑永清兴奋又有些急迫的声音:

“山田长官,我们遭到突袭,弟兄们顶不住了,请求你们马上增援……”

山田:“有多少匪徒?”

电话里的郑永清:“天黑,看不清,对了,我们抓住五个活口,我问过了,有个软骨头说他们集中兵力,想在我们这儿突围……”

山田一怔,据讨伐指挥部分析,被包围的尽管是匪首马明金,但没有太大战斗力,莫不是马明金把所有的兵力都压到一个方向,欲拼个鱼死网破?

郑永清:“山田长官,弟兄们打得太苦了,你要再不增援,溃败下去,你我都得受到军法制裁……”

山田严厉地:“郑营长,传令下去,如有擅自退缩者,就地枪决!”

郑永清不悦地:“这种时候,高压怕解决不了问题,兵败如山,后果如何,你考虑到了吗?好吧,你不肯增援,我直接给讨伐指挥部打电话。”

山田也怕贻误战机,承担责任:“慢着,你……你让营部指导官接电话。”

郑永清:“指导官已下去督战,不在营部,算了,我还是给讨伐……”

山田不敢再犹豫了,打断郑永清的话:“全力坚守,我马上增援……”

陈营长也被枪炮声催起来,率参谋来到山田面前。

山田未对郑永清产生丝毫的怀疑,因为稍有军事常识的人,从杂乱无章的枪声、爆炸声辨听出,战斗是激烈的。他决定带一个连前去增援,命令陈营长进入阵地,以防第一道防线被突破。临走前,他又向讨伐指挥部做了报告,那个大佐指挥官提醒说,马明金狡猾,这次突袭可能是声东击西,切不可麻痹大意。

前方距二线大约三里的,黑夜里雪深路滑不好走,满军士兵又多有厌战情绪,听着越来越近的枪声,他们脚步越发慢了,有的士兵故意摔倒,这就更降低了行军速度。

山田心里着急,命令连长和指导官催促队伍,他率两个日本护兵和三个参谋,打马先行。

郑永清主动请缨,确实是想报仇雪恨,不过对象不是马明金,而是日本人。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天翻地覆,百姓生活水深火热,好多人,主要是军人,面临生死选择。

郑永清是正宗的满族血统,尽管他不像他阿玛那样对大清魂牵梦萦,内心对恢复清朝帝制并不排斥。日本人入侵,血腥镇压,作为军人,后编入满军,助纣为虐,如同鹰犬,每每想来,很不是滋味。好在上面有他崇拜的老长官熙洽,清朝最后一个小皇帝也来到东北,当上执政。想到他们都是满人后裔,若真能建立一个满人治理的满洲国,这让他多少还能得到点宽慰。随着时间推移,他如梦初醒,这哪是满人的国家,简直就是日本的附属国,即便是附属国,也该有个自由,可现在从上到下,都成了日本人的奴隶,连做人的权力都给剥夺了。最让他气愤难抑的是,冯占海和大舅哥马明金率部攻打吉林市,两军对垒,满军为日本人卖命,本够羞耻,日本人却射杀满军伤兵,当时,他拒不执行这个没有人性的命令,并提出抗义,最后,他为此被降职为现在的营长。其实升降,在日本人统治下,他并不看重了。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日本人对中国人竟如此凶残。还有他手下的罗排长,堂堂的血性军人,只因执行公务,打了寻衅滋事的日本人,被日本人枪杀于大庭广众之下……种种耻辱,令他心痛,也让他无地自容。也就从那时起,他对日本人由反感,逐渐转为仇视。同时,对率部明刀明枪与日本人血拼的大舅哥马明金,倍加敬佩,甚至心驰神往,盼望有一天,也如大舅哥一样儿,做个顶天立地的中国军人。但回归到现状,不由一声叹息,他时常问自己,真的能成为大舅哥那样的人吗?军人不怕死,军人不惜死,单就军人素质,他自认能做到,可是想到家庭,父亲、妻子、儿女,还有岳父一家,他犹豫了,退却了。虽然他心未死去,事实上,他在苟且偷生……

就在这时,郑廷贵在马家大院中毒而死。

郑永清小时候就是个鬼精灵,从讲武堂毕业,因思维敏捷,被选为督军府参谋,整日周旋在长官们身边,耳濡目染,察言观色,具有很高、很精确的判断能力。当听到父亲死在岳父家,他感到蹊跷,后听日本人说父亲是岳父投毒致死,岳父因此被日本宪兵队抓走,他立马断定这是个阴谋。为弄清事情真相,他托在医院的朋友,花钱买通检验父亲尸首的医生,得知毒死父亲那种毒药,是关东军细菌部队研制出来的,寻常人弄不到的。联想父亲去世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诸如去新京手捧“免死金牌”告御状,回来后,求见酒井,遭到拒绝,这些足以证明,父亲是死于日本人之手,具体地说,是被酒井杀人灭口,至于投毒的环节,那只是个形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