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作为一种武器系统(第3/9页)

我们抵达水厂时卡齐米还没到。这是一座庞大笨重的建筑,旁边立着一排巨大的混凝土圆柱,顶部有金属管道连接。我们找到主楼,铁门在烈日下已锈迹斑斑。我们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

“长官,让我来。”一名魁梧的陆军中士自告奋勇。他朝其他士兵微微一笑,无疑要让所有人瞧瞧:和国务院派来的人相比,陆军是多么强壮、多么擅于开门。他推了一下,没有一丝动静。大多数士兵都注视着他。他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后退一步,猛地撞向大门。一声巨响之后,门仍旧岿然不动。他的脸涨得通红,忍不住开始骂娘,包括教授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他退到十五英尺开外,全速冲向大门。防弹衣与铁门相撞发出一声巨响,伴随着吱呀一声,门缓缓开启。士兵中响起零星的欢呼声。

里面很暗,铁锈味扑面而来。

“看来很久没人来过了,长官。”中士说。

我回头看了一眼护卫队。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就为把我送到这么个地方。

“教授,”我说,“我们需要和卡齐米通话。马上。”

他打电话的时候,我憧憬着养蜂项目的未来。在我脑海里,“伊拉克寡妇蜂蜜”出现在美国超市,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25]也客串了电视广告:“请品尝伊拉克自由的清甜。”拨了差不多三十次电话后,教授确认卡齐米出发了。

伊拉克人开着几辆皮卡从南边来。总工程师卡齐米身材瘦小,留着一丛大胡子。他向我们挥挥手,用阿拉伯语讲了十分钟。教授不住点头,等到他说完才开始翻译。

“他向你问好,并请你去他的办公室。”他说。

我点点头。我们跟着卡齐米穿过工厂阴暗的走廊,其间他数次带错路。

“他想让你相信,”在我们第九次、第十次拐错弯后,教授说,“他平时从另外一个门进出,所以今天有点转向。”

进了他的办公室,一名随行警察上了茶,茶杯底部浇了些糖稀。我喝着茶,以美国人最礼貌的方式直奔主题。

“我们怎样才能让水厂运转起来?”我说。

教授用阿拉伯语重复了问题。卡齐米笑了笑,在桌子下面摸索着什么。他嘴里嘟囔着。教授面带疑虑,问了几个听上去颇为尖锐的问题。

“你问他什么?”我说。

教授没搭理我。一分钟后,卡齐米从桌下抽出些东西,文件和办公用品撒了一地。

“我感觉这人不够聪明。”教授说。

卡齐米双手托出一只大盒放在桌上,揭开盖,小心地取出一个用纸板和牙签制成的水厂模型。水厂四角竖着薄纸板搭成的塔楼。卡齐米指向其中一座。

“机——关——枪。”他用带口音的英语说。

然后他笑着作出握枪的手势。

“哒—哒—哒—哒—哒。”他说,一边用想象中的机关枪开火,紧接着又是一串阿拉伯语。

“你们军方,”教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没能批准修建机关枪塔楼的经费。据说不符合美国水厂的标配。”

卡齐米又说了句什么。

“而且,你们军方选错了水管。”教授说。

“选错了水管,什么意思?”我问。

这次他们花了更长时间沟通,教授的问题愈发短促,似乎在痛斥卡齐米。

“你们军方选的水管的水压不对,”教授说,“而且他们让它横跨高速公路。”

“有没有办法可以调节水压——”

“水压不是问题,”教授说,“问题在于,政府是迈赫迪军派[26]的。”

我不解地看着他:“但是水有利于——”

“他们不会把水分给逊尼派的。”他严厉的眼神似乎指出这全是我的错。当然,考虑到美国在战争伊始就极力将政权拆分到多个政党手中,并默许各派别驱逐主张阿拉伯民族主义的旧技术官僚,拥护党派傀儡瓜分这个国家的局面,教授的愤怒也不无道理。

卡齐米再次开口。

“我现在很肯定,”教授说,“这个人很蠢。”

“他说什么?”

“他想抽些水上来,”教授说,“他在这个职位上已经很多年了,从没见过水的影子。他想见识一下。”

“如果分一些水给逊尼派,”我说,“他需要机关枪吗?”

“他总是需要的。”教授说。

“好吧。”我说。

“他早晚会送命。”教授说。

“问问他还需要什么才能让水厂上线,”我说,“除了机关枪。”

他们继续用阿拉伯语交谈,我盯着墙出神。他们谈完后,教授转向我,说:“他需要时间评估。他已经好几星期没来这里了。”

“那他去哪儿了?”我说。

教授问卡齐米时,他笑了。他看着我,说:“伊——朗。”

每个人都能听懂这个词。随行的美军士兵原本就神经紧绷,一听到“伊朗”二字立即眼露杀机。伊朗是爆炸成型穿甲弹的主要进口国,那是一种极端致命的炸弹,爆出的高温液态金属子弹能穿透最坚固的车辆装甲,溅射到车内所有人身上。有位拆弹专家告诉我,即使金属子弹没有直接击中你,它高速飞过时产生的气压变化也能致伤。

卡齐米继续说着。教授不时皱眉,应上一两句。其间他摘下眼镜,边擦镜片边摇头。

“啊,”教授说,“他是去结婚的。”

“结婚?”我转身对卡齐米说,“恭喜!”然后把手放在胸口上。我的脸上挤出微笑,身后的士兵也松了口气。

“伊朗女人非常美丽。”教授说。

卡齐米掏出手机摆弄了一会儿,然后举起来让我看。屏幕上是一个年轻女人漂亮的脸。

“太太。”卡齐米说。

“非常动人。”我说。

他按了一个键,切换到另一个女人的照片,然后是下一个、再下一个、再下一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他说。

“她的脸上怎么有淤青?”我说。

教授耸了耸肩。卡齐米接着往下翻照片。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伊朗女人和她们的美貌,我再一次祝他婚姻幸福。回到正题四十分钟后,我们达成了共识:如果他弄清楚如何让水厂上线,我就提供他要求的安保措施。

回程中教授向我解释卡齐米的婚姻,他的语气像是在调教一条智障的金毛猎犬。

“‘尼卡慕塔’[27],”他说,“什叶派允许临时婚姻。什叶派人可以和一个女人结婚一小时,第二天再另娶一个。”

“哦,”我说,“嫖娼。”

“伊斯兰教法律禁止嫖娼。”教授说。

两天后我回到塔吉。车靠近我们的胶合板办公室时,我远远看见贾森·齐马少校,他手下的民政事务分队正从基地的皮卡往下卸箱子。我顿感不妙。无论箱子里装着什么,都必定是我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