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铁血柔情(第6/8页)

“连长,还是把机枪架在山上吧!万一鬼子摸进来,我带几个人去挡住他们。另外,晚上会不会有鬼子的巡逻艇?”

“会不会有鬼子的巡逻艇来?这可真不好说!把重机枪架在湖边这个高坡上,轻机枪和手榴弹都安排到山口上去,不能让鬼子接近湖边,别看是飞机,只几发步枪打过去就可能上不了天!”

这时,黑牛光着膀子走了过来,肥巅巅的胸脯上下颤着。

“连长……”

“嗯?黑牛啊,什么事?”

黑牛抓耳挠腮地局促不安,象女人一样玩弄着手指头。

“怎么了?咋不说话哩?屁哪有放到一半嘬回去的道理?”老旦笑嘻嘻地说。

“连长,老哥,我……我不想走了。”

“为什么?”杨铁筠似乎并不意外,平静地问道。

“我和小秀好上了,不忍心把她留在这儿,我回去也牵肠挂肚的……”

“不行!这是命令!”杨铁筠仍然不动声色,语气象是结了冰。顷刻又道:

“我们是军人!现在战事吃紧,正是国家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回去还有大仗要打!大老爷们的,就躲在这里与过路女人厮守着,算什么?再说这才几天?就恨不得厮守一辈子了?你还是个爷们儿么?”

黑牛挨了当头一棒,神情顿时就成了个蔫茄子。老旦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自己昨晚和阿凤一宿鏖战,几度生死,两人都遂了心愿,约定互不相忘,彼此珍重,也不象黑牛和小秀这般难舍难分的。见傻黑牛竟这样动情,心下不禁有些惭愧。早上,他分明看见阿凤在默默地给大家收拾东西,脸上还留着昨晚激情的潮红,刻意地躲避着自己的目光。此刻,听连长那不容置疑的口气,再看黑牛那垂头丧气的蔫样儿,老旦缓缓说道:

“黑牛你家还有啥人?这里四边不靠的,也不是安生之地,鬼子没准儿还会进来,你留在这里既不安全,不也要惦记家人么?”

“我家人都死光了,没什么人惦记了。那年家里闹瘟病,连个小妹子都没剩下,我在临村打长工,回去家里已经没有能出气的了。他们都死在炕上,连个埋的人都没有,村里的人死得也差不多了……我是真心喜欢小秀,也算订了终身了,留下来还能照顾她和大姐们,鬼子来了能护着点……”

黑牛话音越来越低,说完已是眼眶红了。

杨铁筠听罢不再说话,慢慢转过头来看了老旦一眼,又看看正热火朝天地砍树的战士和安静的女人们,一声不吭就拄着拐杖走开了。老旦会意,拍拍黑牛的肩膀笑着说:

“你把两挺轻机枪都架到山口上去,那里得有人守着,俺和你晚上留着,如果没事,你就送俺走!然后带她们换地儿去!”

黑牛闻听激动不已,他感激地看着老旦,把老旦的双手攥的生疼。

“老哥我谢死你啦!我和小秀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你就算是我们的媒人啦!”黑牛说罢,一溜烟儿跑了。

老旦怅惘若失,在原地转着圈儿,掏出烟来叼上,可受潮的洋火怎么也打不着,正懊丧地想摔,突然触到坐在不远处的阿凤递来一个意味深重的眼神,不由得立刻头胀胸憋腰软肚硬,浑身不自在。一狠心别过头去,又恰好看到已经笑成一朵花的小秀和兴奋得面红耳赤的黑牛,一阵浓浓的酸楚顿时浮了上来。阿凤昨晚那迷离的眼神和喃喃的话语,温热的舌头与滑润的身体,直让他着魔了。但一想到翠儿和孩子那份更重的牵挂,再加上那份生死的兄弟情谊,他只得强下决心同阿凤分别了……这脑子里的矛盾战争让他头痛欲裂,他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阿凤了。阿凤在那边也是心猿意马,一不留神二人又是四目相对……老旦再也无法承受了!他闭上眼定了定神,终于转过身子,慢慢地向伫立在湖边的杨铁筠走去,步子一步比一步坚定。一阵风吹在脑后,湿漉漉的,他猜想此时阿凤必定在看着自己的背影哭泣了。

“连长,俺让黑牛去布置山上的机枪,那边要有人看着点,俺和陈玉茗帮他警戒。如果没事,晚上他就送咱们回来,然后黑牛带女人们转移。这些女人真是帮咱们不少,鬼子来了,她们这么多人也得有个男人照料着……”

杨铁筠头也不回地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

“这样其实甚好,我也是想看看黑牛是不是真心。都是孤苦伶仃没什么牵挂的人,走到了一起,就随他们去吧。乱世浮萍,同归何处?难得黑牛有这份不离不弃的心,就成全他们吧!比起来,你我责任重大,即便有情,也得割舍干净,我们倒不如他啊!”

老旦脸一红,这话怎么象是说给自己听的?

恨别青山三千里,

恸失九州十六关。

狼烟铁血山河碎,

寒枪银戈日月川。

伤心月下松石岭,

温柔雾上斗方山。

男儿断臂须狂笑,

不离不弃是人间。

杨铁筠望着湖边的落日和远处的群山,一抹红霞正荡漾在碧波之上,微风拂来,波光如血,夕阳如画,真个是风光无限,不由心生感慨,颂出一首诗来。

“连长,你多久没见着家里人了?”老旦听着这激荡心荆的诗句,眼圈儿竟然一热。

“有两年了吧?我夫人在湖南老家看着孩子,那边是她娘家……孩子长成啥样我都不知道,她要来找我,被我劝回去了。我的父母非要留在武汉把着我,父亲是老北伐了,脾气火爆,原本还要参军,被我拦住了。然后就说什么也不回去,要看着我打鬼子建功立业!其实父母离营地不过二十里地,可也有一年没回去了,总是有任务,数次过家门不能入啊……”

老旦又愧得脸红了,心下叹道,杨铁筠这读过大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自己都残破成这个样子了,心里还只有党国!而且这人肚子里就是能憋住事儿!一起厮杀共处这么久,老旦竟没听过他提过一星半点的家事儿,于是老旦对他愈加敬佩了。

不过几个钟头,战士们就把全部准备活儿都干完了,然后钻进林子里静待天黑。日本兵小泉纯黑二早已被捆得动弹不得,横放在木筏子上,再用草蔓盖了。杨铁筠着急地看着表,警惕地盯着湖面上的动静。

这些汉子终于要走了,女人们都流了泪,她们连夜给战士们缝制了草鞋。阿凤带着大家找了个僻静处,她们安静地围坐着,眼里看着男人们忙来忙去,只幽幽地出神。战士们也是恋恋不舍,有几个还哭了鼻子。杨铁筠原本与这些村妇们比较疏远,如今突然意识到,这些土生土长在山区的村姑们,有时会比他们这些大男人更为坚强。无论遭遇什么,她们都能坦然受之,泰然处之。在听到战士们要离开的消息时,她们并没有表现出震惊和无助,更没有向提出过任何要求。比起大多数城里人来,这些大字不识几个,连砖瓦房都没见过的村姑们更加坚强隐忍、善良淳朴,似乎她们与生俱来就有一种与天地相安的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