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第4/8页)
戴涛:谁?!
玉墨:我。
说着,她从垮塌的门柱后面钻出来。
戴涛的姿态松懈下来,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玉墨:我知道你常常来这里。是为我们站岗放哨?
戴涛:站岗放哨是顺便的,睡不着觉能干什么?
塌陷的钟楼由若干不规则的空间组成,人在里面无论站立还是坐卧,都要顺应那些奇形怪状的空隙。玉墨艰难地走近戴涛。
戴涛:你怎么知道夜里我常常来这里?
玉墨:前天晚上,我睡不着,从地窖上来,想看看南京城到底成什么样子了,就爬到这上面来,看见你一个人站在这儿。
戴涛:那你怎么不叫我?
玉墨:(羞涩地) 哪好意思呢?
戴涛凝视着她。
玉墨斜着身体,站得很不舒适。戴涛拉她一把,她迈过一块障碍物,来到他身边。她感觉着他的凝视,也抬起脸,抬起眼睛,凝视着他。
戴涛: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玉墨:知道。
戴涛:说呀。
玉墨:不说。
两人对视一笑。
玉墨: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戴涛的目光移向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
戴涛:不知道。
玉墨:……我在想,要是有根烟抽就好了。
戴涛:哦,你也在馋烟。
玉墨脸转向钟楼下面,目光梳理着被火烧黑了的房屋楼宇之间的街巷:要是那些巷子里又有叫卖烟卷的声音,就证明太平时光回来了。我现在最想听到的就是小贩叫卖,卖香烟,卖馄饨,卖甜酒酿、青橄榄……卖栀子花、白兰花……(她学了一句叫卖的调子) 桂花——汤圆!
戴涛听出她的无限伤感和怀旧。
玉墨:(含泪一笑) 再贱的命,吃桂花汤圆也是甜的……
戴涛握住她的手。
玉墨:要是对过这条巷子里有人唱着卖烟,我们就能出去了。
戴涛:出去你想去哪里?
玉墨:(略微思忖) 嗯……去大三元酒家,好好吃一顿。要半斤黄酒,烫得滚热的……还是要一斤黄酒,半斤哪够你跟我两个人喝,是吧?吃饱喝足,我们就去中央电影院看夜场电影……要不,去“小巴黎”跳舞也行。
戴涛:然后呢?
玉墨:然后,嗯……然后你就问我:你不累吗?跳了一晚上,脚不酸吗?
戴涛:然后呢?
玉墨颇有意味地看着他。
他把她两只手都放在自己手心里,又举到嘴边,玉墨紧张地等待着,他却朝着她的一双手哈了一口气,使劲搓动它们。
玉墨:然后呢……你走了,再也没回来看我。
戴涛:我会来看你的。只要我能活着回来。
玉墨:那……为了来看我,你也要活着回来。
教堂/英格曼卧室 夜/内
法比在替英格曼掖被子,一面笑呵呵地跟老神父低声说话——
法比:人少了两个,水多了半池,武器也从教堂里消失了,我们的好日子快来了!
他拿起一个玻璃杯,正要倒水,英格曼开始咳嗽。他拿着杯子和水壶,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听老神父咳得心肝五脏都要震裂似的。
英格曼似乎被一口痰憋住,一次次地咳不出,法比帮着他使劲地挤眼皱鼻子捏拳头,手里的玻璃杯终于被他捏碎。
英格曼终于将那口顽固的痰咳上来。
法比站在一边长出一口气,比英格曼还要筋疲力尽。
英格曼:……你刚才说什么,谁要走了?
法比:那个少校和那个叫玉墨的女人……谢天谢地……
他拿起另一个玻璃杯,倒了一杯水,走到桌子前,把五个药瓶拿过来,从一个小瓶里倒出一片或两片药片、药丸,五个药瓶里共倒出一列药片、药丸。但他刚一点亮蜡烛就瞪起眼睛:桌面上排列着一模一样的两列药片、药丸。
法比:神父,您忘了吃药了!
英格曼:我忘了吗?……(咳嗽一声) 少吃一顿药不碍事。
法比:您少吃了两顿药!早晨给您摆出来的您也没吃!
英格曼:别逼我了,现在肚里的药比食物还多。
法比:不逼你,反正给您记着账就是了。
英格曼:你刚才说,那个叫玉墨的女人要走?跟谁走?
法比:跟姓戴的少校。
英格曼:这怎么行?一个穿军装的,一个年轻女人,出去就是送死!你怎么还说是好事呢?去把他们追回来。
法比看着老头。
英格曼神父:快去啊!
法比还是看着他。
英格曼:你还等什么呢?还不快去追!
法比走到门口,打开门,回过身。
教堂/英格曼神父卧室门外 夜/内
法比从英格曼的卧室出来,摸着黑走到楼梯口,又摸黑快步下楼。在第五六个台阶处,不知怎么绊了一下,顺着劲趔趄下去,在木头楼梯上发出一串滚雷般的声响。
教堂/法比房间门 夜/内
法比随着那串滚雷般的声响踉跄下到楼底,踉跄到自己门口。
教堂/法比房间 夜/内
法比用身体的重量撞开门,进入门内,砰地关上门。从他离开英格曼的卧室到此刻,他的滚石头般的惯性动作才算结束。
法比:好事。怎么不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他举目看向自己凌乱而无生命的居处,感到了寒冷似的将两臂插入袖口。
法比:走了就好,管他是死是活。祸水,祸水……祸水……
说到最后一个“祸水”,他似乎不忍心了,把字眼咬得含混,并且降低了音量,听上去有一点柔情,仿佛在密语某个亲密人物的诨名。
法比:(按了按自己的心脏) 这下你安生了,老实了。这几天你一直不老实,对不对?……(他拍拍心脏) 你找她讲话,跟她吵,就想她那样看你一眼,就等她那一眼;她给你一眼,你浑身骨头都轻了,贱得皮子都痒!英格曼神父教养你半辈子,有什么用?她一个眼神就让你回了老家,回了扬州男盗女娼的老家。好了,现在好了,她走了,你也该老实了。祸水走了。祸害人家去吧,祸害不到你了。你今天跟神父讲的不完全是谎话,一半是实话。她走了是天大的好事。再也祸害不到你了。
他受了创伤一样,踉跄着走到沙发前,摸出一瓶酒,又伸手去摸索开瓶器,摸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摸到,急了,爬到地上,伸手到茶几下,墙角里去摸,仍然没摸到任何东西。从地上站起来,用牙齿咬开瓶盖上的封口,再用手掌击打瓶底,打疼了手,跳着脚甩手,眼睛四处寻找,像是在寻找什么利器报复刚袭击他的对手,看见门后的一把铁锨,抄起锨头就向酒瓶颈砍去,瓶口被砍断了,他牛喘着把酒倒入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