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4/6页)

那地底塔室自浮图建成之日,便供奉着玄高大师的舍利子,乃是这景穆寺中最要紧的一个地方,连法祐也寻常不轻入的。听奚大守如此说,法祐忙拾级而下,奇怪的是这一路下去,却一个官兵也无,连苏连随身的侯官也一个不见。进了塔室,这塔室修得比正殿还要金碧辉煌,四面壁画都以金箔镶贴,缀以七宝,中间所塑玄高大师金身十分神似,身边摆满莲花。法祐见苏连站在玄高大师金身前,背对自己,正要开口说话,见苏连猛地转过了身,眉梢眼角全是煞气,一字一字地道:“东西呢?”

法祐见苏连手里捧着那盛放玄高大师舍利子的九重宝函,惊道:“苏大人,这……你为何动玄高大师的舍利子……”那九重宝函是九个一重套一重的,最小的仅三寸许长,也被苏连给打开了,里面供着一截洁白的指骨,便是玄高大师留下的舍利子。只听苏连又道:“谁动过这宝函?”

法祐此时反倒镇定下来,低头合掌道:“苏大人,我寺中众人都敬仰玄高大师,是决无人去对他舍利子不敬的。”

苏连冷冷地道:“法祐大师,若你还想你一寺人有活路,最好想清楚再答我。”

法祐叹道:“苏大人,不是老僧不愿答,是实在云里雾里,不知从何说起。还望大人明示,若我知晓,一定告之。苏大人也不必隐瞒,老僧自当守密。”

苏连沉默半日,方缓缓地道:“当日吕谯死在这里,大师你当然知道。供奉玄高大师舍利子的宝函是吕谯亲制,你也知道。吕谯在死之前,藏了一样东西在宝函里面。这是个好地方,无人会想到。现在东西不在了,大师,不是我苏连要跟你过不去,哪怕是杀了你一寺的人,也无用。”

“苏大人,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我接下来说的话,怕句句都是死罪,只请大人听我说完。”法祐道,“当年法难之时,这景穆寺在五级浮图中起出了两块玉玺,一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一刻‘魏所受汉传国玺’,更惹得先帝震怒,将合寺沙门尽数坑杀不说,不日后以国史之罪诛崔浩全族。此事是自我们寺中而起,是以我们对此也格外……格外难忘。后来公主开恩,重建浮图,供奉玄高大师舍利子,我们欣喜之余又暗自忧惧,若有一日,又……”

苏连脸色越来越难看,道:“大师,我没空听你在这里说古论今。”

“是,我这就说到了。”法祐道,“我们怕舍利子再被毁,所以……所以又另备了……隐骨。”

苏连道:“隐骨?”

“苏大人,你手里的不是真正的玄高大师的舍利子,是别的高僧的。”法祐低声道,“吕公子是知道此节的,他心地良善,听我说了缘故,便做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宝函,以备……以备不虞。”

苏连已无心多问,道:“另一个呢?!”

法祐道:“请大人稍候。”原本那金身之下便有个小小壁龛,苏连便是自其中把宝函取出来的。只见法祐伸手进去,也不知拨动了哪里的机关,苏连听着“嗒”地一声,一个素面银盒缓缓升了上来,与自己手中那个一模一样,全然看不出区别。又听法祐道:“吕公子之巧实在难得,这下面有机关消息,若是出了什么事能将这宝函送出塔室。”

法祐双手把宝函递给苏连,苏连一个个打开,那真是心里着急,偏宝函又是九重。法祐忽隐隐听到外面有兵刃呼喝之声,惊道:“这是怎么了?”

苏连不答,终于打开最里面一层宝函。便在那节指骨之中,有一节极小的青铜竹节,大约只有初生婴儿的手指粗细,以金丝镂嵌,每缕金丝都细如发丝。苏连轻轻吁了一口气,笑道:“恭喜大师,你这一寺的人,是有活路了。只不过,有一个人得死,不知大师觉得,值不值得?”

法祐合掌,道:“多谢苏大人。”自苏连手里接过宝函,放回了壁龛中,又把盛了隐骨的那一个重放了回去。苏连背过身去,剑已出鞘,自法祐左胸透出,又抽了回来,“铮”地一声,收了剑回鞘,再不回头,走了出去。

暮色之中,见着奚太守所领的府兵正与一群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黑衣人激斗。苏连只扫了一眼,也不理会,快步出了景穆寺。外面有个全身戎装的武将正带了数百人守在那秘出,正是殿中尚书于烈,一见苏连,便拱手道:“苏大人。”

“回京。”苏连翻身上马,道,“一刻不得停,不管路上遇到什么事,也要尽快回京。”

于烈道:“苏大人放心,凡一路上所经过的州郡,真定、高邑、邯郸,都已待命。”

苏连冷笑道:“放心?我怎么放心?这光天化日,都能到景穆寺来明抢,叫我怎么放心?于将军,此事关系太大,绝不可有一丝懈怠。”

于烈道:“是,皇上吩咐过了。城门处还有千余精兵候着,由东阳公亲率。按苏大人的吩咐,每到一郡,便换一次随行的官兵。不管敢打主意的是什么人,再有能耐也不能歼杀一支军队。”

苏连冷冷地道:“那也难说。不过也无妨,能杀多少,我就补多少。他们在暗处,我在明处,我也懒怠跟他们玩什么智计,我倒想看看这些人能不能杀得过这大魏的铁骑。”一提马缰,喝道,“走!”

本来这景穆寺修在漳水之旁,柳树绕堤,清幽得很,这时却只闻寺中血腥气飘来。马蹄过处,烟尘蔽日,久久不散。

“什么?庆云公主来了?”吴震听到手下禀告,便对裴明淮道,“怎么公主来了?是不是来找你的?”

裴明淮心知庆云这时来廷尉寺必有要事,这时只见庆云已经进来了,这日雨已经下下来了,竟觉着有丝丝凉意。庆云戴了顶深蓝锦锻的风帽,大约路上赶得急了,脸颊晕红如桃花,额前的细发都全被雨珠给打湿了。裴明淮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子,也戴了风帽,把脸都遮住了。

吴震诧异得很,看了裴明淮一眼。裴明淮问道:“庆云,你这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有什么要紧事么?”

庆云笑道:“是哪,我在宫里听到一桩事,想着怕是跟你们现在办的案子有关,生怕有变,就赶紧出来告诉你了。”她回头道,“芬蕙,你把先前跟我说的事,再跟这位吴廷尉卿说上一遍。”

那女子把风帽取了下来,裴明淮依稀觉得有些眼熟,想必是宫中有品秩的宫女。庆云道:“明淮哥哥,这是刘芬蕙,宫中文绣大监。前日你给我的花,我就是让芬蕙替我去看的。”

刘芬蕙对着裴明淮和吴震见过礼,也不知是淋了雨还是怎么的,她脸色苍白,神情也甚是惶惑。庆云道:“芬蕙,你知道的事,只管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