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斩黄沙秋雨寒铁盔(第3/4页)

“我这个当哥哥的无能,这么多年只在外头打仗,在上安也没结实什么可靠的贵族公子……但是溪云,吃得军旅之苦的人比较踏实。我想过了,那些将军以后都要上战场的,九死一生,万一抛下你多不好……陈参谋足智多谋,而且不上前线,有朝一日回到襄吴,你们正好……”

“我不嫁。”

我打断了哥哥的话,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入灯影中。

他一愣,又道:“哥哥也觉得陈参谋不好,年龄大了些。溪云没事,哥哥以后再参详个合适的人……”

“我是说,我以后都不会再嫁人了。”

我抬头,淡然地看着哥哥。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是为了江楚贤,还是为了江朝曦?”

我默默无言。哥哥铁青着脸,喃喃道:“我本以为……你那些笑,都是真的!原来不是!你心里一直在苦着吧?”

酒劲涌了上来,让我的头有些眩晕。我努力支起身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身后传来哥哥的怒吼:“洛溪云,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脸颊上冰凉一片。我抬手一抹,竟是满脸的泪水。

我怎么落泪了呢?

汤青原本在帐外守着,听到我和哥哥的争执声,忙奔来进来扶住我。见我满脸是泪,他吓了一跳,口里只喃喃道:“公主……”

我头重脚轻地随汤青回了帐里。他将我扶到案前,吩咐华绫为我倒水,便默默地立在一旁。我以手捂脸,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见汤青还在面前站着,苦笑道:“回去吧,你今天也够累了。记得以后不要喊我公主,我今后再不是什么公主。”

汤青蓦然跪下,一字一句,落地有声:“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汤青愿为小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完,他猛然站起来,一甩帘子出去了。

我没有心情去想汤青,心里满满都是哥哥方才对我说的话。想到头痛欲裂,想到心绪飘摇。

一入宫门深似海。原来我入了南诏的后宫,就和其中的利害关系再也割舍不开。

战事吃紧,加上我的抵触情绪,所以哥哥再没提另嫁一事。我总算松了口气,瞅准机会让汤青又带我继续在吴山关四处观察地形。

汤青有些摸不准,问道:“小姐,我们天天出来观察地形,有用吗?”

“怎么,来回奔波得烦了?”我笑问。

汤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倒不是,只是与其这样观察地形,倒不如看地图来得快。”

我拧开水袋,往口里惯了口水润嗓,道:“有些事情是从地形图上看不出来的,我自有我的道理。”

远山连绵不绝,山影交融在淡青色的山岚中,若隐若现。驾马到一处坡地,只见坡上长满青草,郁郁葱葱。

山风习习而来,颇有秋高气爽的意味。我来了兴致,用马鞭一指前方的草坡:“汤青,像不像北方的河套平原?”

汤青大笑道:“像,像!小姐,我们比比谁的马快?”

我将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喊道:“比就比!”

两匹马迅速朝草坡奔去。阳光倾泻,在草叶上流丽,从远处看去仿若一片绿色的海。甫一冲入草坡,我才发觉草丛生得极高,竟没至马膝。

汤青手中鞭影一闪,便超过了我,回头朝我笑道:“小姐你输了!”

我一扬眉:“还没到最后,怎么算输!”边说着,手便狠狠地拍在马臀上。没料到草海深深,马一个闪身,我没有坐稳,便跌了下来。

浓密的草丛迎面扑来,下一个瞬间,我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就地滚了几滚。再睁眼时,只见汤青拥着我躺在地上,鼻尖几乎触到我的脸上。

我慌忙推开他,道:“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汤青坐在我身后,缓缓道:“汤青说过,愿为小姐赴汤蹈火。”

和昨晚同样的话,此刻说出,却是带了几分缱绻柔情。我顿了一顿,并未回身,只是淡淡道:“汤青,回去吧。”

两匹马早跑得不知道哪里去了。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忽听汤青在身后道:“小姐,我是说认真的。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我蹙眉,决然道:“汤青,我不想连累任何人。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若是照顾不了,也只能自生自灭了。”

汤青霍的一声起身,走到我面前,目光灼灼:“小姐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对谁都很好,就是对自己不好!”

“我也为自个儿的,只是你不懂我,怎知我没有为自己着想?”

汤青蓦然激动起来:“小姐,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说,是说要照顾小姐一生一世!”

我扭头:“汤青,别说了。”

他不管不顾地道:“我是孤儿,死在战场上,对于别人来说连隔靴搔痒都算不上!小姐是第一个让我爱惜自己性命的人,从那时起,我就把小姐放在心里了!我原以为我配不上小姐,但是昨日在帐外听到洛将军要将小姐嫁给陈参谋,我就难过了整整一个晚上。我将来一定能比陈参谋强,也能给小姐幸福!”

我轻轻一挣,便脱开了他的双手,接着将两指放在唇间,吹了一个响哨。

那两匹马听到哨声,从远处慢慢地奔了回来。我看着马儿徐徐靠近,幽幽地道:“汤青,我只当你是弟弟。”

他激动起来,大喊大叫道:“可我没当你是姐姐!”说完,他竟将头盔一甩,愤然往草丛深处跑起来。我忙去追,脚下却被长长的草叶绊倒。

汤青这才停住,一步一滑地回来扶我。回营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留给我一个疏离的背影。

回了营地,我开口道:“汤青。”汤青低头回身,拱手问道:“小姐何事?”

我和他也算是出生入死过,然而那股默契突然消弭不见。我有些黯然,道:“你向将军通报一声,我回来了。”

他淡淡道:“是。”于是便转身离去。

华绫早将饭菜做好置在案上。我想起和汤青今日产生了罅隙,突然没有任何食欲。

“华绫,你家在哪里,为何会流落至此?”

华绫娟秀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惊讶,抬眼看了看我,眼角有了泪意,却摇头不语。

她不愿说,我也不便问,只慨叹了一声,道:“华绫,我尽我所能让我身边每一个人安好幸福,可惜总不得愿偿。”

“小姐可想知道原因?”

华绫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蓦然的一语,让我有些讶异。

我摇了摇头。她继续说道:“有一首诗说,‘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不知小姐可听过?”

“听过,对这首诗的意思也略知一二。”

“小姐只知其意,不解其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