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希亚(第5/6页)

“不带刀?”阿珂斯抗议道,“那样她都碰不到那个女的,就会被劈死!你想让她死吗?”

他不想。我在心里回答道。他想让我做的是杀戮,不带刀的杀戮。

“她知道我想要什么,”利扎克说,“她也知道,如果我没得到会是什么后果。祝你好运,我的妹妹。”

他说着走出了休息室。他是对的: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他想要所有人都看到我皮肤之下涌动的阴翳,这阴翳除了会带给人疼痛之外,还会把我塑造成杀人的利器。利扎克的鞭子,这已经不够了,是时候向“利扎克的杀器”晋级了。

“帮我把盔甲脱下来。”我咕哝着。

“什么?你说什么?”

“别那么多问题,”我怒道,“快帮我把盔甲脱掉。”

“你连盔甲也不要?”阿珂斯问,“你想让她杀了你吗?”

我开始解开第一条带子。我的手指早已结满老茧,但带子绑得很紧,还是刺痛了我的指尖。我前前后后地摆弄着它们,动作又僵硬又暴躁,好半天也不见一点儿进展。阿珂斯握住了我的手。

“不要,”我说,“我不需要盔甲,也不需要刀。”

我的关节上盘绕着阴翳,浓重而深邃,就像是油彩画上去的一般。

为了不让其他人知道我妈妈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对她做了什么,我一直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是对阿珂斯来说,与其真相大白之后觉得所遇非人,不如早点儿直面事实,与其日后觉得自己被人欺骗,不如从此刻就不要再同情我。

“你以为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我笑道,“我碰了她,我把所有的疼痛都倾泻在她身上,就因为我恼怒于拜访一个又一个医生,接受他们那些没用的治疗。妈妈只是想要帮我解决天赋赐礼的难题,而我回报给她的却是怒火冲天,夺走了她的性命。”我扯开了前臂上的护甲,露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刻痕,就在肘部之下、胳膊外侧——这是我的第一道杀戮刻痕。“是我爸爸刻下的。他因此而恨我,但他也因此而……自豪。”

这个词让我说不下去了。

“你想知道利扎克凭什么要挟我?”我又笑了起来,这次是带着泪。我拽开胸甲上的最后一根带子,猛地把它一掀而下,两只手狠狠地把它掼到墙上。金属撞击的声音在小小的休息室里显得震耳欲聋。

盔甲落到地上,完好无损,连形状都没变一点儿。

“我的妈妈,我受人爱戴的、受人尊敬的妈妈,离他而去,离枭狄而去,”我吐了口唾沫,用极大的声音叫道,“是我干的,是我杀了她,是我杀了我妈妈。”

如果他厌恶嫌弃地看着我,我倒会觉得好一点儿,但他没有。他向我伸出双手,送上能缓解剧痛的触碰。我出了休息室,向竞技场走去。我不想要缓解,这痛苦是我应得的。

§

我踏上竞技场的时候,四周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吼声。黑色的地面像玻璃一样闪闪发光,好像特意为这场好戏擦拭抛光过一样。我看见自己靴子的倒影,带扣有点儿松开了。环绕四周的是一排排金属长凳,上面坐满了挨挨挤挤的观众,远远看过去一片黑乎乎的,分不清都是什么人。莱蒂已经到了,穿着她的枭狄盔甲,脚踩镶着金属头的重装靴子,朝我挥了挥手。

凭着多年的神识派训练,我立刻对她展开了评估:她比我矮一头,但肌肉更发达,金色的头发梳到脑后,紧紧地绾在发网里,这样就不影响头部的动作。她是心境派的,所以她的动作会很快、很敏捷——在认输之前是这样没错。

“连盔甲都懒得穿了?”莱蒂冷笑着说,“这也太容易了。”

是的,容易,以前是的。

她拿起了她的潮涌之刃,手上盘绕着黑色的生命潮涌——颜色和我的潮涌阴翳很像,但形式不同。对莱蒂来说,潮涌包裹着她的手,却绝不会触碰她的皮肤,而我的阴翳是从身体内部涌出的。她停下了,等着我先出手。

“来吧。”我冲她点点头。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吼叫声,但接下来我就什么也听不到了。我的注意力在莱蒂身上,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她向我移动靠近的方式,试图把自己的策略隐藏在动作中。不过我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胳膊垂在身体两侧,让我的天赋赐礼随恐惧而迸发力量。

最终她抛出了第一个动作。但我在她动弹之前就从她的胳膊和双腿中看到了这一意图,于是在她扑过来的时候往旁边一闪,像奥格拉舞者那样,弯着身子躲开了她。这动作让她吃了一惊,向前一个踉跄,扶住竞技场的围墙才没跌倒。

此刻我的潮涌阴翳已经极其浓重,疼痛难当,以至于没办法直视前方。剧痛在我的身体中呼啸而过,我全然接受了它。看着布满黑斑的双手,我想起了尤祖尔·扎伊维斯那扭曲的脸,透过他的面孔,我看见了他的女儿正恨意满满、屏息凝神地眉头紧皱。

她再次发动袭击,举起她的利刃向我的胸腔刺来。而我用前臂把她挡开,顺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我攥着、拧着,狠狠地,让她不得不低下头来。我用膝盖撞击她的脸,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来。她尖叫着——不是因为哪里受了伤,而是因为我的触碰。

潮涌之刃掉在地上,我抓着她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推她跪下,站在她的身后。我在人群之中寻找利扎克,他正坐在升降平台上,跷着二郎腿,仿佛欣赏的是一场演讲,而不是一幕谋杀。

我等着,直等到他与我目光相接,然后便发了力。我将所有阴翳、所有疼痛,都注入了莱蒂·扎伊维斯的身体,一滴不剩。这很容易,太容易了,瞬间了结。我闭上眼睛,任她狂叫着、颤抖着,然后一命呜呼。

有那么一会儿,一切都暗淡模糊了。我扔下她软绵绵的尸身,转身走回了休息室。观众席一片静默。当我穿过休息室的门厅时,我身上的阴翳黑斑第一次完全消失了。但这是暂时的,它们很快就会回来。

阿珂斯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向我伸出双手,把我拉向他。他用自己的胸膛压向我,仿佛是某种类似拥抱的东西,嘴里用我们敌人的语言说着什么。

“都过去了,”他用荼威语对我耳语,“现在都过去了。”

§

那天晚上,我锁上了自己房间的门,不让其他任何人进来。阿珂斯把刀子放在他屋里的炉子上炙烤杀菌,然后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冷却。我把胳膊放在桌子上,解开了前臂护甲上的带子,一条接一条,从手腕开始,到肘部结束。护甲又硬又韧,尽管带有里衬,但一整天下来,我的胳膊上仍然汗水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