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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以为我们进入了一个少有的时期,村里没人生病或受伤,可后来有一天我看到沙纳卡穿过草原。他很少离开自己的沙姆巴,更从来没离开过村子,我很好奇他要去哪里,便决定跟踪他。他朝西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庇护港的机场。

“怎么了?”我好不容易赶上了他,问道。

他张开嘴,露出一颗牙齿上方的严重脓肿。“很痛。”他说,“我三天都吃不了饭。”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问道。

“欧洲人的神打败了恩迦。”沙纳卡说,“他不会帮助我的。”

“他会的。”我向他保证道。

沙纳卡摇摇头,又因为这个动作痛得龇牙咧嘴。“你老了,恩迦也老了,你们都不再具有强大的力量了。”他闷闷不乐地说,“我希望不是这样,但事实如此。”

“之所以你要抛妻弃子,就因为你丧失了对恩迦的信念?”我问道。

“不,”他答道,“我是要让维护部的飞船带我去找欧洲人的蒙杜木古,等我治好了就回家。”

“我来治好你。”我说。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你曾经可以治好我的。”他最后说道,“但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我要去找欧洲人的蒙杜木古。”

“如果你这样做,”我严厉地说,“你就再也不能向我求助了。”

他耸耸肩,“我也没打算这样做。”他的语气中既没有讽刺,也没有怨恨。

沙纳卡第二天回来了,嘴巴治好了。

我到他的博玛去看他怎么样了,因为不管他是否想要我的帮助,我仍然是蒙杜木古。当我穿过他的沙姆巴的田地时,我看到他多了两个新的稻草人,是来自欧洲人的礼物。这些稻草人的机械臂一直在上下摆动,稻草人自己也在不断旋转,并不始终面对同一个方向。

“占波,柯里巴。”他向我打招呼。他看到我在打量他的稻草人,便补充道:“很神奇,不是吗?”

“在看到它们能运行多久之前,我都保留我的意见。”我说,“一样东西的运动部件越多,就越容易坏。”

他看着我,我觉得我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怜悯。“它们是维护部的神创造的。”他说,“它们会永远工作下去。”

“或者直到它们的电池用完。”我说,但他并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的讽刺意味白费了。“你的嘴怎么样了?”

“感觉好多了。”他答道,“他们用一根魔法荆棘捅了一下,我就不痛了,然后又切掉了侵入我嘴里的邪灵。”他想了一下,“他们的神很强大,柯里巴。”

“你现在已经回到基里尼亚加了。”我严厉地说,“说话注意点,不要亵渎神灵。”

“我没有亵渎神灵。”他说,“我是在说实话。”

“现在你该要让我给欧洲人的稻草人施咒了吧。”我用精心酝酿的讽刺语气说。

他耸耸肩,“如果这让你高兴的话。”他说。

“如果让我高兴的话?”我愤怒地说。

“正是如此。”他淡淡地说,“这些欧洲人的稻草人肯定不需要你施咒,但如果这样让你感觉好些的话……”

我曾经常常想,如果因为某种原因,村民们不再惧怕蒙杜木古了,然后会发生些什么。我从来也没考虑过,如果大家只是容忍他,那是什么感觉。

仍然有越来越多的村民去维护部的诊所,每个人回来的时候都带了点欧洲人的礼物:大部分都是节省时间的小家电。西方玩意儿。扼杀文化的玩意儿。

我一次又一次到村里去,向他们解释为何必须摒弃这些东西。我一天天和长老会谈,提醒他们我们为何到基里尼亚加来——但大部分首批定居者都已经去世了,现在的长老都是第二代,他们对肯尼亚毫无印象。的确,那些和维护部的工作人员有过接触的人回来之后都认为,基里尼亚加不是乌托邦,肯尼亚才是某种意义上的乌托邦,那里每个人都吃饱穿暖,也没有农场会遭受旱灾。

他们很有礼貌,很尊重地听我说,听完后,又径直重拾我抵达之前的活计或讨论。我提醒他们,我自己有多少次从他们自己犯下的错误中拯救过他们,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的确,有一两位长老的反应就好像我根本不是在让基里尼亚加保持纯净,而是在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妨碍它的发展。

“基里尼亚加本来就不应该发展!”我争辩道,“乌托邦实现之后,你不会把它丢到一边,说:‘明天我们能有什么变化?’”

“如果不发展,就会停滞。”卡伦扎答道。

“我们可以通过扩张来发展,”我说,“我们有一整个星球需要人口。”

“那不是发展,是繁殖。”他答道,“你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你的任务,柯里巴。我们一开始最需要的就是秩序和目标……但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现在我们已经安顿下来,轮到我们选择未来如何生活了。”

“我们已经选择了如何生活!”我愤怒地说,“这就是我们到这里来的初衷。”

“那时我只是个柯西。”卡伦扎说,“谁也没征求过我的意见。我也没征求过我儿子的意见,他是在这里出生的。”

“创建基里尼亚加的目的就是要让它成为基库尤人的乌托邦。”我说,“这一目的是我们的许可证的根基。它是不容改变的。”

“谁也没说我们不想生活在乌托邦里,柯里巴。”沙纳卡插嘴道,“但现在不再该由你且只有你来决定乌托邦是什么样子的了。”

“它的定义很清楚。”

“那是你定义的。”沙纳卡说,“我们当中有些人对乌托邦有自己的定义。”

“你是基里尼亚加首批建立者中的一员。”我指责他道,“你为什么之前从来没说过?”

“有很多次我想说来着,”沙纳卡道,“但我一直都很害怕。”

“怕什么?”

“恩迦,或者说你。”

“这两者基本上就是一回事。”卡伦扎补充道。

“不过现在恩迦输给了维护部之神,我就不再害怕开口了。”沙纳卡继续说道,“我为什么要忍受牙痛?让欧洲女巫治愈我为什么会亵渎神灵?我的妻子和我年纪一样大,因为多年来拾柴打水背都驼了,现在可以让机器帮她做事,为什么还要她自己继续做呢?”

“如果你这样想,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住在基里尼亚加呢?”我尖酸地问。

“因为我和你一样,为了让基里尼亚加成为基库尤人的家园努力奋斗过!”他朝我吼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我对乌托邦的定义和你的不一样,我就得离开?你为什么不走呢,柯里巴?”

“因为我负有建立我们乌托邦的职责,而且我还没完成我的使命。”我说,“事实上,正是你们这些伪基库尤人让我的任务变得艰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