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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已经从它那里学到很多了。”我说,“它跟我讲话,我再讲给你们听。”

“但是它也对恩德米讲话。”卡伦扎继续说道,“如果它能跟一个刚到割礼年纪的毛孩子讲话,为什么不能直接和村里的长老讲话?”

我转向卡伦扎,把两只手举起来,手掌向上。“我的左手里是我今天杀掉的一只高角羚的肉。”我说,“右手里是我五天前杀掉的一只高角羚的肉,已经在太阳下晒了五天。它上面覆满蚂蚁,虫子在里面蠕动,还散发着臭气。”我停了一下,“你吃哪一块?”

“你左手里的肉。”他答道。

“可两块肉都来自同一群高角羚。”我说,“两只高角羚死前都很肥美健康。”

“但你右手里的肉已经腐烂了。”他说。

“的确。”我表示同意,“就像肉可以有好坏之分,事实也有好坏之分。恩德米告诉你们的事实来自欧洲人写的书,事实对于他们的意义可能跟对于我们的意义不同。”

我停了一下,让他们考虑考虑我说的话,随后又继续说了下去:“欧洲人望向草原,脑海中可能勾勒出一座城市;而基库尤人望向同样一片草原,脑海中浮现的可能是一座沙姆巴。欧洲人看到一头大象,想到的是象牙做的装饰品;而基库尤人看到同一头大象,想到的是可以供给村子的食物,或者他的庄稼可能面临的灾难。但他们看到的都是同一片土地,同一只动物。

“听着,”我说着,再次轮流看了看每一个人,“我在欧洲和美国上过学,在基里尼亚加的所有人当中,也只有我和白人一起生活过。我告诉你们,只有我,你们的蒙杜木古,有能力将好的事实与坏的事实区分开。允许恩德米和我的电脑对话是个错误。我不会再容许这种事了,直到我把更多的智慧传授给他为止。”

我以为我的话会解决这个问题,但我环顾四周,看到的却是不自在的表情,就好像他们想和我争论,却又没有这个勇气。最后,柯因纳格倾过身子,并没有直视我,说:“你没意识到你在说什么吗,柯里巴?如果蒙杜木古让毛孩子和他的电脑对话是犯了错误,那他不让长老和电脑对话不也有可能是犯错误吗?”

我摇摇头,“错误是允许除了蒙杜木古以外的任何一个基库尤人和电脑对话。”

“但我们可以从它那里学到很多。”柯因纳格还是没有死心。

“学到什么?”我问道。

他无助地耸耸肩,“如果我知道是什么,那我就已经学到这些东西了。”

“我还要跟你重复多少次:从欧洲人那里没有什么可学的?你越想像他们一样,就会丢失越多基库尤人的东西。这里是我们的乌托邦,基库尤人的乌托邦。我们必须努力保护它。”

“可是,”卡伦扎说,“就连‘乌托邦’这个词也是欧洲人的,不是吗?”

“你也是从恩德米那里听说的?”我毫不掩饰话音中的嫌恶。

他点点头,“是的。”

“乌托邦只不过是个词。”我说,“重要的是这个点子。”

“如果基库尤人对它没有称呼,而欧洲人有,那它可能就是欧洲人的点子。”卡伦扎说,“如果我们的世界是建立在一个欧洲人的点子上的,那也许还有其他欧洲人的点子也可以为我们所用。”

我看着他们的面孔,大概是第一次意识到,基里尼亚加的第一批长老大部分都已经去世了。还剩下老西博基,从他的脸上,我看得出他比我自己更讨厌欧洲人的点子,可能还有两三个人也是这种态度,但这是新一代长老,他们是在基里尼亚加上长大的,不记得我们为了到这里来努力奋斗的原因。

“如果你们想当黑皮肤的欧洲人,那就回肯尼亚去!”我嫌恶地吼道,“那里到处都是!”

“我们不是黑皮肤的欧洲人。”卡伦扎不肯转移话题,“我们是认为,或许不是所有欧洲人的点子都对基库尤人有害。”

“任何改变我们的点子都是有害的。”我说。

“为什么?”柯因纳格问道。他现在意识到有很多长老支持他,反对我的勇气也增加了,“哪里写着乌托邦不能发展变化?如果真是这样,从第一个婴儿出生在基里尼亚加的那一天,我们就不再是一个乌托邦了。”

“这世界上有很多民族,所以也有很多种乌托邦。”我说,“你们谁也不会认为基库尤人的乌托邦和马赛人或桑布鲁人的乌托邦一样。同理,基库尤人的乌托邦和欧洲人的乌托邦也不一样。你们越接近其中一个,就越远离另一个。”

他们对此没有回应,我站起身。

“我是你们的蒙杜木古,”我说,“我从未误导过你们。你们过去一直都信任我的判断,这次你们也必须信任我。”

我开始朝博玛外走去,这时听到卡伦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如果你明天就死了,恩德米就会成为我们的蒙杜木古。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像相信你的判断一样相信他的吗?”

我转向他,“恩德米很年轻,没有经验。你们,作为村子的长老,得用你们自己的智慧来判断他说的是否正确。”

“一辈子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是不会飞翔的。”卡伦扎说,“一直晒不到太阳的花也不会盛开。”

“你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我们不应该现在就开始运用自己的智慧吗?要不然恩德米成为蒙杜木古的时候,我们就该忘记怎么运用它了。”

这次哑口无言的是我。于是,我转身踏上了回到我的小山的漫长路途。

我自己打水生火。五天后,恩德米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他会回来的。

我坐在自己的博玛里,随意地注视着河对岸一群正在吃草的瞪羚。这时,他费力地爬上山来,看起来明显很不自在。

“占波,恩德米。”我说,“再次见到你真好。”

“占波,柯里巴。”他答道。

“你休假休得怎么样?”我问道。斯瓦西里语里没有“休假”这个词,我只好用了英语,可这样他就体会不到其中的幽默和讽刺了。

“我父亲催我回来。”他说着,弯腰抚摸我的一只山羊,我看到他背上“被催促”的鞭痕了。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恩德米。”我说,“我们已经像父子一样了。和你争吵让我感到很难受,我相信你也一样。”

“它的确让我感到难受。”他承认道,“我不喜欢和你争执,柯里巴。”

“我们俩都犯了错。”我继续说道,“你和你的蒙杜木古争论了,我则让你接触了一些你还不够成熟、无法处理的信息。我们俩都很聪明,能够吸取教训。你仍然是我选中的接班人,就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