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中之鼠26(第4/7页)

就在这时,跟往常一样睡在我脚边的“黑鬼”突然躁动起来,把我从噩梦中惊醒。这一次,我并没有怀疑“黑鬼”为什么会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叫,也没有怀疑是什么样的恐惧让它不知不觉把爪子掐进我的脚踝,因为房间的四面墙上都传来可恶的声响——贪得无厌的硕鼠大军跑动的声音。此时因为还没有极光,我无法看到挂毯的状况——挂毯掉下来的一角已经重新挂了上去——但我还是吓得赶紧打开了灯。

灯一下子亮起来时,我发现整个挂毯,就像人临死前挣命一样,抖动得吓人。几乎就在那一瞬间,抖动停止了,声音也消失了。我跳下床,就近操起暖床炉的长柄轻轻拨了拨墙上的挂毯,挑起一角,看看后面到底有什么。结果,除了修补过的石墙外,挂毯后面什么也没有,就连“黑鬼”发现异常已经消失,也放松了警惕。我查看了放在房间里的捕鼠器,发现所有的捕鼠器都上了弓,但没有抓住老鼠或老鼠逃脱的迹象。

再继续睡已不可能了,于是,我点了一支蜡烛,打开门,来到走廊里,朝通往书房的楼梯走去,“黑鬼”紧紧跟在我后面。可是,没等我们走到石阶,“黑鬼”突然冲到我前面,跑下古老的楼梯,顿时不见了踪影。就在我走下楼梯的当儿,突然听到下面大房间里传来嘈杂的声音,那种声音我是绝对不会听错的。房间四周贴着橡木板的石墙里全是又蹦又跳、到处乱窜的老鼠,而“黑鬼”就像手足无措的猎人,狂躁地跑来跑去。我走下楼梯后,打开灯,但这一次并没有让声音平息下来。老鼠仍然“唧唧喳喳”闹个不停,左冲右突的声音非常大,也非常清晰,我终于搞清楚了老鼠闹腾的准确方位。这些很显然数不胜数的家伙正忙着大迁徙,从不可思议的高处迁移到下面可思议和不可思议的深处。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两个仆人推开了厚重的大门。他俩正在查看整个房子,查找骚动的源头,因为骚动使所有的猫一边发出惊恐的嘶叫,一边纷纷冲下楼梯,蹲在地下二层地窖大门前嗥叫。我问他们听没听到老鼠的动静,两人都说没有听到。我让他们留意护墙板后面的声音,这时,才意识到骚动声已经停止了。我与两个仆人一同来到了地下二层的地窖门前,却发现猫全跑散了。由于我本想以后再找时间到下面的地窖里一探究竟,所以我只是在地窖口的周围布了一圈捕鼠器。所有的捕鼠器都拉上了弓,但一无所获。除了我和猫之外,没有人听到老鼠的动静,这让我多少有些得意。我在书房里一直坐到天亮,认真回忆和梳理自己收集的关于埃克瑟姆的种种传说。

上午,我靠在舒适的读书椅上睡了一会儿,装修房子时,虽然我保留了中世纪的居家风格,但这张椅子一直没舍得扔。后来,我打电话给诺里斯上尉,他赶过来,和我一起去查看了地下二层的地窖。尽管一无所获,但我们发现地窖居然是罗马人修建的,这多少让我们兴奋不已。所有低矮的拱门和粗壮的立柱都是罗马式的——不是撒克逊人粗制滥造的罗曼风格,而是凯撒时期那种庄重而又和谐的古典风格。事实上,四周墙壁上到处都是反复考查过埃克瑟姆的文物研究者所熟悉的铭文,都是些“P.赫塔……教授……临时……小姐”和“L.普雷戈……对……庞蒂菲……阿提斯……”之类的东西。

一提到阿提斯,我就不寒而栗,因为我曾读过卡图鲁斯46的诗,所以了解一些与这个东方神灵有关的恐怖仪式,对他的崇拜与对西布莉的崇拜有着复杂的关系47。借着提灯的光亮,我和诺里斯想弄懂刻在这些不规则矩形巨石上留下的已经近乎抹掉的奇怪图案,但一无所获。一般认为,这些巨石应该是某种祭坛,我们还记得其中一个图案描绘的是光芒四射的太阳,学者们认为这个图案并不属于罗马人,这说明这些祭坛本该属于在同一位置上修建的更古老、更原始的神庙,罗马祭司只不过是借用而已。在其中一块巨石上,有一些褐色的污迹,让我很好奇。最大的一块则位于房间的中央,在巨石的上边有火烧后留下的痕迹——可能有人在上面举行过火化祭祀。

这就是我们在猫蹲在门前叫个不停的地窖里见到的情景。此时此刻,我与诺里斯准备当晚在这里过夜一探究竟。我让仆人搬来两张躺椅,告诉他们,夜里无论猫搞出什么动静,都不要在意。我还把“黑鬼”带进了地窖,一是因为有用得着它的地方,二是因为它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们决定紧闭地窖的橡木大门(这扇门是预留了通气孔的现代复制品)。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们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故意点着提灯,等着看地窖里会发生什么情况。

地窖在修道院地基层下方很深的地方,所以也位于俯瞰荒凉山谷的石灰岩悬崖表面下方很深的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老鼠成群结队地朝这里涌来,不过,至于为什么,我无从得知。就在我们满怀期待地躺在那里守候的时候,我断断续续地陷入似睡非睡的状态,而躺在我脚边坐卧不安的“黑鬼”又时不时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但这些梦并不是那种合乎常理的梦,而是我头一天夜里做过的那种噩梦。在梦中,我又看到了幽暗的地窖,看到了猪倌和那群浑身脏兮兮在烂泥里肆意打滚的猪。看着看着,这些东西似乎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清楚到让我几乎能看清它们的面目。接着,我看清了其中一头猪圆滚滚的样子,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惊叫声把“黑鬼”吓了一跳,而一直没有睡的诺里斯上尉则哈哈大笑起来。诺里斯如果知道我为什么惊叫,没准儿会笑得更凶,但也可能笑不出来。不过,我是到后来才想起来到底梦见了什么。极度恐惧常常会仁慈地让记忆瘫痪。

听到有情况后,诺里斯摇醒了我。他轻轻地摇了摇我,让我赶紧听猫的动静,我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实际上,要听的不止猫弄出的动静,在石梯顶部紧闭的门外,有许多猫正在嘶叫和抓挠,简直像一场噩梦,而此时此刻,“黑鬼”根本不去留意门外的同类,一个劲儿地沿着四周裸露的石墙拼命奔跑。与此同时,我听到石墙里传来我头一天夜里听到过的老鼠奔跑的嘈杂声。

此时此刻,我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因为这里的种种反常是正常的思维根本无法解释的。只有我和猫才能感觉到的这些动物,肯定是在古罗马时代的石墙里不断地嚼齿和奔跑,而我原以为这些石墙是实心的呢……除非1700多年来流水的作用慢慢侵蚀出蜿蜒曲折的地道,而这些啮齿动物又把地道啃得又光又宽了……不过,即便是这样,阴森恐怖的气氛仍有增无减。如果石墙里真是老鼠,那诺里斯为什么听不到老鼠的动静呢?为什么他催我去看“黑鬼”的举动,去听门外猫发出的声响呢?为什么他胡乱猜测猫躁动的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