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中之鼠26(第2/7页)

把诺里斯帮我收集的种种传说拼凑起来,再加上几个研究过埃克瑟姆遗址的专家学者的意见,我得出结论,埃克瑟姆修道院所在的地方原本是一座史前神庙,很可能是跟巨石阵33同一时代的德鲁伊教神庙34,没准儿比德鲁伊教神庙更古老。大部分人都相信,这里曾经举行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宗教仪式,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说法,说这些宗教仪式后来转变成罗马人学来的西布莉崇拜35。直到现在,埃克瑟姆地下二层的地窖里仍能清楚地看到一些象征着大母神玛格那—玛特36“狄伏……欧普斯……玛格那—玛特……”的铭文。罗马人曾严禁暗地里崇拜大母神,但徒劳无功。许多遗迹表明,安切斯特曾经是奥古斯都第三军团37的军营。据说,西布莉神庙修得金碧辉煌,信众如织,在一位佛里吉亚祭司的指导下举行某种不为人所知的仪式。还有人说,旧的宗教没落之后,神庙里的狂欢仪式并没有结束,只不过神庙里的祭司换汤不换药地皈依了其他宗教。甚至还有人说,就连罗马帝国灭亡后,这些仪式也没有偃旗息鼓。还说,有些撒克逊人甚至给神庙添砖加瓦,不但让神庙赋予了后来的基本外观,还把它建成了邪教的中心,七国时代38有半数国家都对这个邪教心存畏惧。大约在公元1000年,有一部编年史提到了埃克瑟姆修道院,当时这里是一座用石头建造的小修道院,但已经颇具规模,里面住着一个诡异而又强大的修道会,周围是开阔的园子,园子没有围墙,因为当地的老百姓都害怕这个地方,所以根本不需要修围墙。丹麦人并没有把修道院完全毁掉,但诺曼征服39之后,埃克瑟姆八成是很快萧条下来,因为1261年,亨利三世把修道院封给我的祖先埃克瑟姆男爵一世吉尔伯特·德·拉·珀尔时,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在此之前,我们家族没有什么不良记录,但后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怪事。有一部编年史,提到德·拉·珀尔家族的某个成员时,用了“1307年遭天谴”这样的评语,但野史在讲述在古代神庙和修道院基础上修建起来的这座城堡时,无一例外是负面评价和巨大恐惧。茶余饭后的野史说得都很难听,老百姓要么吓得不敢说话,要么支支吾吾、推三阻四,使得坊间传说更加阴森恐怖。这些坊间传说把我的祖辈描绘成一群世袭的恶魔,在他们面前,蓝胡子吉勒·德·雷斯40和萨德侯爵41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儿科。有些流言蜚语还暗示说,几代人以来,村子里时不时发生的村民失踪案都是德·拉·珀尔家族干的。

在这些坊间传说中,最坏的人显然是历代男爵和他们的直系继承人,至少大多数流言蜚语都是这么说的。据说,倘若某个继承人有改邪归正的倾向,他就会神秘地夭亡,好给更遵守家族传统的子孙腾出位置。家族内部似乎有一个教派,房子的主人就是这个教派的头儿,有时候这个教派的小圈子仅限于几个家族成员。能否进入小圈子显然取决于家族成员的脾性,而非血统,因为有好几个嫁入这个家族的女性也进入了小圈子。从康沃尔嫁过来的第五世男爵次子戈弗雷的妻子玛格丽特·特雷弗夫人成了整个乡里孩子们最害怕的毒妇,同时也是在威尔士边境地区至今流传的一首骇人听闻的古老民谣中的女魔头。坊间还流传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恐怖故事,讲的是玛丽·德·拉·珀尔夫人,她嫁给什鲁斯菲尔德伯爵后不久,就被丈夫和婆婆杀害了。事后,两个杀人凶手向牧师进行了忏悔,但忏悔的内容到底是什么,牧师也不敢告诉世人。不过,实际结果是,牧师不仅宽恕了凶手,而且还祈祷上苍保佑他们。

这些坊间传说虽然都带有典型的幼稚迷信色彩,但让我极为反感。尤其让我恼火的是,这些传说的生命力居然这么旺盛,而且把我的祖宗八代都扯上。令人厌恶的是,那些恶名让我想起了牵扯到我直系祖先的一桩丑闻,讲的是我的堂弟,住在卡法克斯的伦道夫·德拉珀。他从墨西哥战场回来后,就跑到黑鬼窝里,摇身一变成了伏都教的祭司。

坊间还有一些传说,说的是在石灰岩悬崖下方荒凉而又沧桑的山谷里,经常听到恸哭声和哀嚎声;春雨过后墓地里总是飘出一股恶臭;一天夜里,约翰·克拉韦爵士的马在一片野地里踩到了一个不断尖叫挣扎的白色东西;一个仆人光天化日之下在修道院里看到什么东西后就疯了。不过,对于这些模棱两可的坊间传说,我已经有点麻木了。这些东西都是些老掉牙的鬼故事,而我当时又公然摆出一副怀疑论者的架势。村民失踪的种种传言,虽然让人难以释怀,但考虑到中世纪的风土民情,这些失踪案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猎奇意味着死亡,在埃克瑟姆修道院周围的堡垒上(现在已不复存在),被枭首示众的何止一个啊。

有些坊间传说可谓是绘声绘色、栩栩如生,甚至让我巴不得年轻时能多学一点比较神话学。例如,有人说,有一支蝠翼魔鬼组成的军团,在鬼节42每夜都守候在修道院。这个军团所需的给养有多少,看看修道院周围开阔的菜园里超大规模种植的粗劣蔬菜就知道了。而最栩栩如生的坊间传说与老鼠有关,讲得如泣如诉、感天动地。据说,在导致修道院毁于一旦的那场悲剧三个月后,从这座城堡里突然涌现出一支由这些猥琐害虫组成的大军。这支瘦骨嶙峋、肮脏猥琐、饥饿难耐的老鼠大军,所到之处全部一扫而光,吞掉家禽、猫、狗、猪、羊,甚至吞食了两个倒霉的村民,疯狂的场面才算停下来。围绕着这支令人难忘的啮齿大军,衍生出一系列流言蜚语,因为这支老鼠大军最后分散进入了村民的家里,随之而来的是种种诅咒和恐惧。

就在我以年长者的倔强,一步步重建老宅过程中,这样的坊间传说一直困扰着我。不用说,这些传说给我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不过,诺里斯上尉和在身边协助我的文物研究者们却不断地赞赏和鼓励我。老宅从动工到竣工花了两年多的时间。竣工后,我看着宽敞的房间、装有护板的墙面、穹顶的天花板、带竖框的窗户以及宽敞的楼梯,心里非常自豪,这种自豪感完全弥补了重建老宅的惊人开销。

中世纪的建筑风格全部得到了巧妙的重现,新建的部分与原有的墙壁及地基完美地融为一体。祖先的宅邸既然已经重建,那么接下来,我希望我这一代能够挽回一些我们家族在当地的声誉。我打算永远住在这里,向世人证明德·拉·珀尔家族的人(我还把自己的姓改回了原来的写法)并非都是魔鬼。埃克瑟姆修道院虽然外观上保持了中世纪的建筑风格,但其内部结构已经焕然一新,早就没有了原来的鬼蜮黄粱、涂炭生灵的影子,这一点让我感到些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