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第5/10页)

娜塔莎一边将披肩向上拉,一边望向窗外。因为这个动作,披肩边缘轻轻落下犹如白色羽毛一样的东西。孝弘自然而然将那个东西捡起来,低声唔了一下。

“这是……柳絮吗?”

虽然联想到柳絮,但雪白的毛丝比柳絮稀疏,而且已经快变成像是将要枯萎的茶色了。

“很像那个……”孝弘低声自语。美和子委托罗布鉴定的那个东西。尺寸比那个大,但是很像。

娜塔莎的表情第一次变得僵硬,求助般地望向马修。马修大步走到孝弘身边,哐的一声把自己的茶杯放到桌上,然后用空下来的手一把抢走了羽毛状的东西。

“你这是干什么……”

“啊,对了,”娜塔莎立刻打断了孝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去德墨忒尔的培养槽看希达尔戈莲花的人是我。”

“你!”孝弘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娜塔莎故作夸张地捂住耳朵。

“啊,对不起,但是……我以为……”

“以为是美和子吧?她只是陪我去的,关掉了安全系统。只做了这个。”

“只做了这个?季诺维耶夫女士,您与美和子的行为是标准的犯罪啊。”

马修慢吞吞地站到娜塔莎旁边,脸上一副怜悯孝弘的表情。

“田代先生,这件事情确实让罗布挺着急,但能说是犯罪吗?现在的美和子具有所谓的治外法权。不管怎么说,她的权限仅次于尤里乌斯·芒斯克,是AA权限。”

孝弘发出干涩的笑声。“别开玩笑了。AA权限?我从来没听说过。一个新人,还是研修中的学艺员,怎么可能突然被赋予这么高的权限?”

“这是事实。”马修很强硬,“你不妨找摩涅莫辛涅确认看看。”

孝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告辞离开的。

太莫名其妙了,给美和子匆忙搞了一个AA权限出来?

他不相信自己的妻子——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美和子——竟然会成为学艺员中的特权人物。就算成了直接连接者,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变。孝弘去机场接她的时候,她就在门口又蹦又跳,拼命挥手,根本不管别人怎么看。回来后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可以算是研修的事,每天都拿着冰激凌去看街头艺人的表演。她一会儿吐着舌头说做了学艺员就有借口偷懒不做家务了,一会儿又叹气说成了专家以后再参加员工晚会就要穿晚礼服了。

身为自己的妻子——不不,正因为是自己的妻子,这些行为让孝弘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睛。这样的美和子居然是AA权限的拥有者?00版本的能力有这么强吗?

“哎哟,垂头丧气地退出来了呀。”薄膜显示器上映出奈奈的脸。

她那边的背景里也是稀稀拉拉如雨点般的钢琴声。奈奈所在的雅典娜里也有人在思念黑天使吧。

第二杯咖啡喝了一半之后,孝弘试着找了个笨拙的借口。

“脑子乱七八糟的,都没想到要把那个神秘的植物记录到摩涅莫辛涅里。”

奈奈苦笑说:“这也没办法啊。”

“不过呢,你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我也能理解。”

“嫉妒?”

“是啊。你在嫉妒美和子吧?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那样。身为直接连接者明明知道总有一天会被新版本超越,但就是没法排解心中的郁闷。能做的只有在经验、审美能力上努力钻研,争取不要输给新人。你为什么同美和子结婚呢?你喜欢她什么地方?”

孝弘差点把杯子掉在地上。

“什、什么东西,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能回想起自己为什么喜欢美和子,大概可以变得冷静一点。你喜欢她什么?”

“这个……很难说啊……”

奈奈笑了起来。那是温暖的笑容,像姐姐,像妈妈。

“孝弘,虽然很难把00版本的美和子与作为你妻子的美和子区分开,但你还是好好想想吧,然后再重新追求她一次。不然的话,作为学艺员的田代美和子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你永远都弄不明白——哎哟,我多嘴了吧。”

“不,没有,谢谢。”孝弘道谢之后,静静地切断了通讯。

奈奈的建议与冷掉的咖啡一起流淌进孝弘的心。是啊,不能乱,要冷静,否则,莲花和钢琴都不会有结果。即便是00版本,美和子还是我的妻子。我必须相信她,否则无法给她帮助。

孝弘深深叹了一口气,喝光了咖啡。

她很可爱。她做所长秘书的时候,只要自己一进去,就会啊的一声,满面笑容,就像可爱的小动物。不管是她那孩子气的动作,还是咬字不清的话语,都让孝弘心情平静。

还有她的直率和单纯。在德墨忒尔举办玫瑰展览会的时候,她花了一半的薪水,在房间里布满了玫瑰,然后满脸得意地说这是送给孝弘的礼物。男音乐家访问阿弗洛狄忒的时候,她把所有音源都从图书馆借出来,一天听到晚,连饭也顾不上吃。

她爱绘画,喜欢提问,但从不干涉丈夫的工作。这也是她的优点。

还有,她并不扰人。自己和摩涅莫辛涅交流的时候倒是有过几次缠着自己说话,挺烦人的,不过总体上说……

孝弘突然感到背后掠过一股寒意。不扰人?我到底在想什么?

孝弘召唤数据库。

——摩涅莫辛涅,连接开始。检索过往日记,非公开的那些……

剩下的内容,孝弘用图像的方式传给了计算机。

——有哪些展览是与美和子一同欣赏的?

——检索完毕,共125份。

——其中有多少关于美和子的具体描写?

——检索完毕。

孝弘心跳加快了。摩涅莫辛涅用沉静的女低音回答。

——没有符合条件的记录。

“把第一次检索的结果输出到薄膜显示器。顺序无所谓,一条条显示!”

孝弘一边叫嚷着,一边把薄膜显示器粗暴地抖开。显示器上逐一显示出文字。

“被美和子磨得没办法,又看了一遍20世纪法国绘画展。对秩序与构成的执着,能与节制而和谐的特性相容吗?或许正如奈奈所唾弃的马蒂斯……”

“唉,亏我居中调解那么辛苦,实在欣赏不了用普什图语写的戏剧,参考压感输出的翻译也没用。愚蠢的表演。若不是美和子非拽我来,我肯定不会来看的。不过听了摩涅莫辛涅的讲解,实际上……”

“讨论还是有收获的,虽然让美和子等了一会儿。不愧是专业的克劳迪娅,听她解说的时候仿佛感到自己亲手摸到了陶器似的。她正在整理关于触觉的数据,今后……”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孝弘十分想哭。

没有一条对美和子的具体描述。明明是一起去的,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可是一条记录都没有留下。她是在看哪场戏剧的时候不停嘀咕的呢?她一连看了半个小时还不肯离开的雕像又是哪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