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同万物(第5/6页)

浮上海面后,他又很快变成了一个像矮敦敦的奇怪海马似的东西,背上有个小鞍,还有扶手。他让我骑在他的背上,抓稳后,飞速在海面上奔驰起来。仔细看看,“海马”的那条尾巴在水中喷射着激流,产生的强劲推力,令我们的速度毫不亚于人类制造的,用于海上突击的小型快艇。海面上,偶尔也漂着一些开拓者的分体,形状各不相同。据“海马”说,那些是通讯、科研、信息中转、能量储存等等不同职能的机构。海洋的样子变化不大,依旧蓝盈盈的,不过理智提醒我,其中已经没有百万年前的各种海洋生物了。原先的自然物种,是无法与纳米机械材料共存的。一阵悲伤的感觉袭来,我赶紧克制住,提醒自己别忘了,仿仍然在时时读取着我头脑中的思想。他们不会介意我的情绪波动,不过就我的感觉,于新物种面前怀旧,总是不太礼貌的。

看样子,这片海域离陆地相当遥远,约摸半小时的行驶后,还是看不到陆地的踪影。我正想着,这海马是不是能再快些的时候,他的两侧居然伸展出两只翅膀,借助速度惯性,轻而易举地飞了起来。起飞后,他的形体缓慢变成了鸟的形状。我忽然领会到,他们为什么自称为“仿”了,对拥有固定形体的人类,他们最大的特征可不就是什么都能仿嘛。我发觉,他从大卫到飞鸟的变化过程中,脑袋似乎小了不少,他随即解释说,自己的信息处理机构和有机脏器,其实都位于躯干内部,头和四肢只是怕我不能习惯而特意变出做做样子的,甚至连头上的感官,都不具有什么实质功能,他更喜欢用雷达和压力感受器知觉周围环境。发音未必用的是嘴,我要说什么,他根本不用听就能知道。同样的,他也可以从我的眼睛中,看到世界。

尽管可以理解,但出乎意料,还是让我有种受骗的感觉。如果我也是仿,他的这些行为就不可能瞒得了我。不仅由于我没有与他们无障碍交流的能力,还由于,我并不熟悉他们的行为模式。我熟悉人类,可他们不是人。

展开的双翼是刚性的,也就意味着,他用的是飞机,而非鸟类的飞行方式。可我并没有看到螺旋桨,或是……啊,原来海马的尾巴并非螺旋桨,而是个喷射推进器,正疯狂地吐出一条长长的蓝色火焰呢。这得耗费多少能量啊?感受到我的惊讶后,他解释到,他们仿的体内,都有着巨大的能量存储潜力。那蓝色火焰是高温等离子体,除激光之外最高效的推进剂了。他们一般只在星际航行时才用到激光,至于化学推进剂在他们眼中,简直是纯粹地在浪费物质资源。核聚变产生的能量和物质量,对于需求而言是极不平衡的。需要用氦合成一克碳元素,附带产生的能量,就足够一个仿在零下几十度的环境中,使用一年的。所以能量的冗余,才是他们需要解决的最大问题。除了尽可能地,与自然界进行元素交换,避免使用物理方式合成新元素外,他们会用各种方法,把多余的能量贮存起来,用于慢慢消耗,或是进行规模化的高能物理实验,以及外太空探索。实在没有用的,才会选择向外层空间释放。

有时,他们为了多储存些能量,不惜提高自己体内的温度到几千度之高。同时,被迫改变核心基因排列,使其能产生出极耐高温的活性有机质来。我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要那么摧残自己,加速自身的老化和死亡进程。他也没有给我什么说明。我猜,要么是这个问题很难解释,单用语言难以说清,比如基于某种复杂计算得出的最优结论;要么就是,根本没法解释,比如那是由于一种本能,类似于……人类占有食物的本能?可对于天生理智的他们,也是没道理的啊。难道是因为环境?若他们肆意释放,估计要不了多久,地球就会像金星甚至水星一般炎热,不过也说不通啊。

猛然意识到,还有更明显的地方说不通,例如高速飞行中的我,怎么就觉察不到空气对我的阻力呢?这下,他倒是给了我答案:“保护膜可以与我的身体连为一体,并且变硬。你现在,其实跟处于密封舱中没什么两样。”稍微运动手指,保护膜仍然是软的,可就在动的同时,我感受到了风的压力。

远远地看到了陆地,上面遍布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建筑。建筑高低不一,差距极大,却错落有致。高的足有上千公尺,矮的如同地穴。建筑没有明显的集群规划痕迹,不似人类有城市、乡村之别。或者,是仿的城市规模过大,我根本看不到头?大卫纠正了我。仿的世界里全是生命,没有荒漠、乡村或是建筑。那些和海里的一样,是开拓者的变形体。

着陆后,城市的细节更令我惊奇不已。这里一点也不像金属丛林般的僵硬呆板,整体的银灰色确实有几分单调,可偶尔闪出的一抹亮彩,让人不禁心旷神怡。仿的感官不尽一致,用人的眼睛观察、评价,不免有失偏颇。这里有管道交叉,也有昆虫飞舞,还有随处可见的丛丛珊瑚树样的东西。不时路过几个,活像抽象艺术雕塑的静思仿。不知他们相互间,是否也认识或打招呼?

变成人形的大卫告诉我,珊瑚丛是他们大规模地合成有机营养素的化学精细反应器。另外,虽然他们有远距离传输信息的网络,但那种传输方式对他们来说,无论如何是不够的。毕竟,人类习惯了低效率的交流方式,而他们相互间的交流,所需要的带宽要高得多。飞舞的昆虫,其实是距离较远的仿派出的信使。每只昆虫携带的压缩信息量,都超过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图书馆的信息容量。若还是不够用,他们便只好另扯专线,或用真实会面的方式进行交流了。普遍地说,静思仿的交流要求高于开拓者。开拓者大部分顶多只进行数据交换,而静思仿,则多是逻辑系列的实时交流,通容信息量比开拓者呈级数增加。

走着走着,发现地上有条蛇似的东西在往前移动,那就是正自动连接中的交流专线。关于打招呼,仿的习惯是,相互告知自己对对方躯体形状的理解和感受,极具艺术性的招呼。开拓者一般是没有礼仪可言的。

这解释引起了我的更大兴趣。我突然很想知道,他们是否有娱乐、竞技之类的活动项目。得到的答案是,他们没有体育项目,因为再困难的动作,他们都可以迅速地通过改变体形,或对运动的过程进行程序化处理,而做到同样的尽善尽美。他们的艺术,就是研究各种不同的图形、信号编码和逻辑构造,来体验它们对思维,以及精神模式的引导作用和感染力。他们的娱乐就是研究,竞技就是思辨,他们的学科划分,精细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