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到来的日子(第6/54页)

猛然之间,我感到自己的情感已经完全用尽。钟声在半夜敲响,我清晰地记得自己迅速站了起来,摸着黑很快将衣服脱掉,在睡着之前几乎完全没有沾到枕头。

然而,我无法想象,那一夜母亲是否入睡。

有件事一直很奇怪,对于帕洛德,我一直对自己表现出的傲慢表示强烈的自责。然而,对于母亲,以及对于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我并没有感到半分愧疚。

现在我开始意识到,我与母亲之间发生的一切,包括我从她身边负气而走,不负责任地离开,之后又暗自反省,其实正是这个时代母子之间关系僵化的典型缩影。

第二章 内蒂

那天晚上,帕洛德第一次邀请我看彗星。我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其实什么也没看到。随后那个星期天的下午是在柴克斯黑尔度过的,这之间隔了多长时间我已经搞不清楚。

不过我很清楚那期间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很多事情。比如去找罗顿辞职,然后独自离开;或者想尽方法去寻找下一份工作,或者将许多残忍的事情讲给母亲和帕洛德听,再向他们说一些难以入耳的话;或者提起笔来给内蒂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

我的脑海中早已淡忘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和莫名的情绪,但是唯一清晰记得的是我给内蒂写了一封言辞沉重的告别信,将她永远地从自己心中抹掉。接着我收到了她的回信,信纸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小纸片,在信上她将我的信评价为充满了讽刺意味。对此我没有回信。这期间至少隔了三四周时间。因为那时候彗星还是头一次出现在天空中,只能通过望远镜看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小斑点。而现在的彗星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一大片,亮度甚至超过了木星。而且再也没有人能够否认它的存在,因为它通过投射在大地上的一片巨大阴影有力地证明了自己。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天空,一边讨论着彗星的来临,一边寻找着一派如落日一般逐渐变换的壮阔美景。一时间彗星占据了人们的整个生活,大街小巷,报纸头条,音乐厅广告和招贴板上,随处可见。

我还来不及向内蒂讲述这一切,彗星已经统治了一切。帕洛德沉迷于观看那条神秘的光带,他形容那是一条使人无比兴奋的绿色光带,而且尚未经过人类探索。在我发怒之前,我也曾无数次仰望那个来自广阔宇宙的家伙,仿佛那是一种奇怪的符号,没有人知道它的含义。后来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用最猛烈的言辞对帕洛德沉迷于浅薄的天文学进行了强烈的批判,怒斥他将大好的时光白白浪费了。

“喂!”我忍不住说道,“现在我们正处于历史上农村最为落后闭塞的时期。我们面临着可怕的贫穷与饥饿,还有令这个伤口加速腐烂的资本主义竞争体系。而你却将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着些该死的光带上面!整天傻傻地对着天空发呆!”

“没错,正如你所说。”帕洛德望着我,不紧不慢地说,似乎脑子里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为什么不呢?……我想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希望在晚上开个会,讨论一下《豪登的废品》。”

“你觉得会有人听吗?”

“他们现在有耐心多了。”

“以前的他们可不是这样的。”帕洛德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摆弄着他的望远镜。

“星期天失业的工人们在斯瓦辛格利进行游行示威,并且出现了扔石头的举动。”

帕洛德一直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儿,我又讲了几件事,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

“然而,毕竟,或许,”他终于开了腔,并且一边说,一边略显笨拙地指了指望远镜,“它预示着什么。”

“你是说彗星吗?”

“没错。”

“它能发出什么预示?你不会指望我会相信你那见鬼的天文学吧?地球上的人类正在忍受饥饿困苦,跟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有什么关系?”

“但这是……这是科学。也许它会对我们产生影响。”

“什么科学!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社会主义,不是什么鬼科学!”看来他依然不肯将他的彗星丢在一边。

“社会主义当然不错,”他说道,“但是一旦天上有什么东西砸到地球上,那就什么主义都不管用了。”

“跟人相比,一切都不重要。”

“如果人都被彗星杀死了。”

“嘿!”我说道,“这只是个玩笑而已。”

“我也搞不清。”帕洛德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

他继续盯着彗星,仿佛又想重复自己的那一套理论,什么地球与彗星的运行正在逐渐接近之类的,还有之后将会发生的一切。我赶紧插嘴打断了他。我记得当时说的话都是从一个叫作拉斯金的作家书中学来的,虽然现在很少有人能够记得他,但是他确实非常善于说一大堆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和毫无实际意义的空头建议。跟他比起来,我这个只是有点口才的愤世青年要显得逊色很多。除此之外我还说了些别的,大概就是与生活相比,科学并不重要之类的话。

帕洛德一边站着倾听,一边将手指放在望远镜上,身体半转着朝向天空。突然他像下了重大的决心一般说道,“不,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而且你也不懂科学。”

一般帕洛德不会跟我这种顽固的反对派进行争辩。以至于我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反驳感到大为震惊。“你不同意我的看法?”我难以相信地重复着。

“是的,我不同意。”他说道。

“你这样做简直愚蠢至极!”

“在我看来科学更加重要。”他接着说道,“社会主义不过是一种理论,而科学……科学远远超出了这些。”

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些。

接下来我们陷入了异常奇特的争论。同样也是很多不成熟的社会青年们喜欢讨论的热门话题之一:科学与社会主义,究竟应该要哪个?显然这个争论本身就很可笑,就好比将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事物拿来比较哪个更加重要一样。因为这样的两个事物根本不存在对立面。不过我依然成功地通过自己的辩论激怒了帕洛德。同样我也被他激怒了,因为针对我深感自豪的结论,他竟然完全否定。最后在激烈的争吵中,我们的谈话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