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到来的日子(第5/54页)

所谓“表演”,只是我们当地的一种委婉说法。特指一个人身无分文又没有工作的情况,也指经济的长期萧条,饥民遍野。这种情况曾经反复出现,也是那个时代工业社会的必然产物。

“对我来说最好的打算是呆在罗顿家。”帕洛德说。

“呸!”我鄙视着他,还向他打了一个不屑的手势。

“混乱很快就会出现了。”帕洛德说。

“没人在乎那些!”我说道,“既然逃不过就赶紧出现吧!而且越多越好。这种制度早晚有一天会灭亡的。这些大搞投机垄断和托拉斯的资本家们只会让我们的世界越来越混乱。凭什么我就要像一只忍饥挨饿的狗一样呆在罗顿的办公室里,看着大街上充满了挨饿受冻的人们而束手无策?革命者的主力军就是贫民,我们应该随他们而动,向他们献上最崇高的敬意。无论如何,我现在就要开始这样做。”

“听起来很诱人。”帕洛德说道。

“这一切已经让我觉得厌恶不堪。”我说道,“为了跟这些姓罗顿的人去斗争,我绞尽了脑汁。我想如果我也同样感受过饥饿难耐,那么我就能够成为那个饥饿人群中的一员。”

“不要忘记你的母亲。”帕洛德用一种谨慎的口气提醒我。

不过这个问题确实把我难住了。

为了掩饰这个问题,我只能开始浮夸地雄辩。继续说道:“难道仅仅因为母亲缺乏应有的想象力,一个人就应该将自己的未来白白葬送吗?甚至连整个世界的未来都葬送?”

与帕洛德分开之后,我回到了自己家,此刻天色已经很晚。

在克莱顿教区的教堂附近有一个很出名的小型广场,我们的房子就坐落在那里。寄住在我们房子一层的加比塔斯先生是这个教区的副牧师。楼上住着一位老处女,名叫霍尔罗德。她擅长在瓷器上描绘花朵图案,她的姐姐就在隔壁屋子住着,双目已经失明。

我在地下室居住,睡觉的时候就上到楼顶。一张五叶地锦在屋前遮蔽着,一团一团地从门廊上垂下来,看起来混乱不堪。

我一走上台阶,正好看到加比塔斯先生的房间里亮着烛光,而他正在给照片上色。他非常喜欢背着那台精致古怪的快镜相机到国外去度假,这也成为他那平淡生活的主要调剂。每次回来他总是带着许多模糊的底片。那些照片大多拍摄于一些景色秀丽,令人流连忘返的佳境。摄影公司以最优惠的价格为他将照片冲洗出来。然后他会利用晚上的时间将那些照片印制出来,分别送给自己的亲朋好友们,这个过程大概要消耗一年时间。

在克莱顿国立学校,加比塔斯先生有许多工作。比如在赠送自己照片的时候用古英语进行题词,“意大利旅游照片。E.B.加比塔斯牧师”。似乎这一切才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最本质的意义,他的旅游,他的乐趣,他为之安身立命的根源,都在那里。在灯光微弱的照耀下,我可以看到他的鼻子,看起来棱角分明,镜框后面的眼睛已经略显苍白,嘴巴已经开始萎缩,也许是工作过于努力的原因。

我在母亲的允许下进了房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望着我。其实她很清楚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就算她得知真相也无力挽回什么。

“晚安,妈妈。”我一边说着一边神情恍惚地吻了吻她。

我将蜡烛点燃,然后举着它从房间中走出来,准备上楼睡觉。再也没有回过头去看她。

“亲爱的,我给你留着晚饭呢。”

“我不想吃了。”

“可是,亲爱的……”

“晚安,妈妈。”我加快脚步上了楼,将门砰的一声关上,将蜡烛吹熄之后整个人倒在床上。就这样躺了好久之后,我才慢慢起来将衣服脱掉。

这样的时刻经常出现,我总是会被母亲默默哀求的面孔而激怒。那种感觉难以名状。那天晚上也不例外。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必须进行反抗。如果我一味退让,最终将失去生存的权利。我被这件事伤害着,撕裂着,甚至我所有的忍耐都不足以完成对它的抵抗。很明显我必须重新思考一些问题,包括宗教问题,社会问题,行为问题以及权力问题,为了我自己,我必须要这样做,因为我根本无法从母亲那单纯无力的信仰中获得任何帮助。

母亲对此也始终无法理解。在她的信念中,宗教早已被人们所接纳。一种盲目的顺从已经占据了她的整个思想,她屈服于那些已经被公认的法律和秩序,还有那些看上去比我们有钱有势的人们。信仰自由对她来说根本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虽然她去教堂的时候经常带着我,但是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她已经察觉到那些她曾经信仰一生的东西正在离我越来越远。而我正在接受到东西对她来说都是相当可怕的。我敢肯定,通过各种细节她早就已经猜出我所干的那些鬼鬼祟祟的事情。对于我的一切她早已觉察,包括对社会主义的信奉,对现行制度的强烈叛逆,以及对她一直维护的那些神圣事物的强烈不满。然而,相比较我想做的而言,她保护上帝的意愿显得实在微乎其微。她似乎总是尝试着对我说:“亲爱的,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不容易。但是要想将这一切推翻,更加不容易啊。而且我相信,如果你试图去侵犯它,你肯定会受到伤害。是的,只要你想要侵犯它,你肯定会受到伤害。”

是的,母亲已经在现行秩序的残忍统治下被彻底征服,她被吓坏了,像当时社会上大多数妇女一样。这样的世界令她未老先衰,身心扭曲,眼花手慢,仅仅五十五岁的年纪,却只能借助廉价的老花镜才能近观自己儿子的容貌。而且她的眼神中看不到生命的光亮,显得如此暗淡模糊,并且带着一股沁入眼底的忧伤。还有那双手,那是一双怎样可怜的手啊!或许踏遍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女人的手如她的一般,那么脏,那么粗糙,由于常年的劳动而变得畸形,而且像干瘪的树皮一样开裂……所有这一切,也让我给了自己一个更加充足的理由,我要与这个世界和命运抗争!不仅仅为了自己,还有我那可怜的母亲。

可是那个晚上,我负着气从她身边匆匆走过,对她的问话表现得烦躁不堪,任她一个人留在走廊里,自己甩手将门关上。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感到愤怒不止,因为罗顿的羞辱,因为内蒂信件中流露出的无情,为自己的自卑软弱,但更多的是因为生活的困苦和罪恶,而且面对无法忍受的这一切,自己竟然无所作为!罗顿、内蒂、母亲、加比塔斯……我的脑海中一遍遍闪现这些面孔,直到令我感到精疲力竭。未来还将有数不清的烦恼接踵而来,而我却无力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