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御极(第4/5页)

她坐在圈椅里叹息,“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办得很愚蠢?这是多此一举你懂吗?惹恼了他,你的小命都会交待在他手里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皇帝的位置不好坐,每天瞧着你着急上火,我也很心疼。既然太皇太后拿了主意,对你来说也是种解脱。毕竟你还太小,没有能力同他抗衡。可是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就像一条造好的大船要下水,你拿根草绳去拖,是螳臂当车你知道吗?”

百年痛哭流涕,“我只是不想让阿耶的基业毁在我手里。”

弥生看着他,鼻子直发酸,“我从前没和你说起过,其实你阿耶做这个皇帝也是他推上台的。你还记得故去的晋阳王和常山王吗?要是他们还活着,皇帝位如何轮得到你阿耶?所以算了,不要再计较了。就当把他的东西重又还给了他,这样想来也轻松些。”

百年听后怔了半天,隔了许久才道:“我明白家家的意思了,也愿意遵从家家的安排,只是阿叔能饶了我吗?”

弥生捋捋他的发道:“只要你听话,他应该不会为难你的。但是今天的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可记住了吗?”

百年认命地点头,脸上涕泪纵横,“儿记住了,再不敢有下次了,家家好歹要护着我,我怕阿叔会杀我。”

“不会的。”她宽慰道,“他都已经做了皇帝了,何苦再和你过不去呢?”她命人打温水来,绞干了帕子亲自替他擦脸,一头道:“你年纪虽没到,但是他继了位,你再想住在宫里是不能够了。也不知他怎么安排,我想会在城内给你另派府邸。你从内侍里挑,带上贴心的人过去料理家务,别委屈了自己。”

百年追着问她:“那家家呢?儿先去打点,回头再接家家出来奉养,好不好?”

弥生听了很稀奇,“你奉养我?”

百年用力颔首,“家家对我这么好,我奉养母亲是应当的。况且家家和阿叔是叔嫂,住在宫里怕不合规矩。除非阿叔迎家家做皇后,鲜卑人有这个老例子的。”

“做皇后……”她无限怅惘,“可他当的是祁人的家,咱们祁人不兴这个。”

百年写完了诏书要盖章,但是玉玺那么大,他手小,搬起来很是吃力。内侍便跪下来请章,拿头顶着扣在印泥上。他一手提溜着螭虎钮往下一盖,巨大的“天子行玺”落了款。弥生心里有点惘惘的,他终于称心如意了。忽然好像重担卸了肩,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她低头看看百年,他盯着那诏书看了半天,缓缓呼出一口气,招了黄门侍郎来,郑重把羊皮卷轴交到他手里,“乐陵王慕容琤资品贵重,堪为人君。敬请乐陵王克承大统,以继大邺丕绪。”

黄门高举手谕飞快退了下去,弥生笑了笑,“怎么样?悔吗?”

百年认真思量后说:“不悔。这样其实挺好。以前揪住了放不开,总是提心吊胆的。如今好了,索性撒手,我也能痛快喘口气了。”他扬起笑脸,“家家,我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等天气暖和了咱们去放风筝好吗?底下人给我做了鹞子,带响哨儿的。到了高处有风灌进去,三里地都能听见响声呢!”

这才是孩子应有的天性,弥生看他这样也放心了。眼下是一道坎儿,迈过去就好。他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走,现在只不过起了个头,遇着点磕碰在所难免。

她站在门前往外看,脑子清明起来。总算尘埃落定了吧!后面不会再有风波了吧!但愿是这样。像是历经苦难的头陀,总算各自归了位,是不是已经功德圆满了?

夫子登基,改年号皇建,大赦天下。还称太皇太后为太后,太后的尊号很奇特,并不冠先帝谥号,仍旧延称可贺敦皇后。这样一来用意昭然若揭,可贺敦皇后,谁的可贺敦呢?她明白他的心思,才继位就心急火燎,怕是堵不住悠悠众口,须得缓缓来。他到底重名声,做皇帝,除开标榜功绩之外也要寸步留神。这个时候观望的人多,总不能一上台就留下污点。还是再等等,混成了老油条,那时再顺着心思来,可保万无一失。

他很忙,忙着改元、擢升朝臣、重立法度、修缮甲兵,自从入主听政殿后就没往北宫来过。弥生也不怎么盼他,只是心里踏实了,有了底。以往流年碾轧,像碾压过皮肉的车轮,她尽量地麻木忽视,但是痛且难熬。现在不一样,安平喜乐了,才有空细细品味起生活来。有时候焚上一炉香,想画一幅金碧山水。弥生饶有兴致地调墨、调颜料,一抬头,天都黑下来了,她做这些鸡零狗碎的准备就耗时半天。

百年恢复了以前的封号,还称华山王。户邑十万,开府仪同三司,在达货里赐了宅子。读书仍旧进宫来,木兰坊有专门给皇子们设立的书院,不让他进太学有别的含义,就是为了便于监视。监视就监视吧,夫子那样谨小慎微的人,绝没有放任废帝不闻不问的气量。

正月十五是她的生辰,她不愿意兴师动众,自己身边几个女官陪着一起过就很满足了。晚上点了红蜡烛,摆上丰盛的菜,正要落座的时候他来了。这下子倒忙坏了殿里的人,忙着铺毡子,跪倒在地恭迎圣驾。

他戴着纱笼冠,穿灰鼠制成的九龙襕袍。那衮服做工考究,连袖口上都是平金刺绣。他从台基底下上来,一派轩昂的帝王之风。

弥生按制纳福,他在她肘上一托,顺势拉住了她的腕子,“皇后见我不用行礼。”边携她往殿里去,笑道:“我老远就闻着香味了,午膳没吃,这会儿正饿得慌呢!”

弥生也派人打听过,说他三餐不怎么当回事,忙起来不吃也常有,便道:“陛下通医术,知道不吃饭的害处,不用我多言。政务永远办不完,因为忙就饿肚子,回头坐下病,不知道还要耽搁多少呢。”

他闻言温煦一笑,“我知道你关心我,这几天太忙,你这里没顾得上,不生气吧?”

她垂下眼往他碟子里布菜,不答他的话,只道:“趁热吃吧。”

他坐在那里觑她,抛个眼色叫人呈上雕花木椟来。云头锁襻子拎开来,屉子里码着各色珍珠玛瑙,还有鸽子蛋大的猫眼,珠光宝气不容逼视。他颇有点献媚的味道,“今天是你的喜日子,这是给你的寿礼。你留着也好,赏人也好,随你。”

她看他一眼,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敷衍了声:“谢陛下隆恩。”摆手让人把东西收起来入库了。

他讪讪的,“你这是……”她在对面坐下来,似乎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他见她落落难合,便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弥生伺候他吃菜,替他斟酒。并不是还和他怄气,单只是不想开口,就这么静静的也很轻松惬意。他却很紧张似的,不时地瞄她。可怜兮兮的目光和神情,简直不像个九五之尊。她忍俊不禁,“你总瞧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