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坟中的笔记本(第4/4页)

棺材晃动了一下,他警醒过来,棺材朝他脸的下端倾斜过来,一下子像变大了许多。生锈的金属片,在月光下铭文变得模糊难辨,他的眼睛看得生疼生疼的。他下定决心不再退缩,试着将肩膀,紧紧抵在墓穴的一端,身子几乎要朝后仰。他身后没有什么强有力的支持。他开始向对手逼近,迅速从皮带下抽出短刀紧攥在手。棺材一动不动,他想这东西不会再往后倒,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举起短刀,他将厚重的刀柄使尽全身气力向金属片砸下去。一声尖锐的、银铃般的声响伴随着含混的金属撞击声,整块腐烂的棺材盖打成了碎片,散落在他脚下。活人与死人面对着面——这男人狂乱地尖声喊叫起来——这女人安静地站立着,沉默不语。她就是神圣的恐怖!

几个月后,旧金山最上层社交圈的男女一行人,由一条新的路径去雅斯迈特河谷的途中,经过摇弦琴镇,他们在那里停了下来,歇息一下,好吃顿午餐,然后按预定的设想,到荒废的宿营地里探探险。这部分人中的一个成员,在摇弦琴镇最值得荣耀的岁月,正好呆在那儿。确实,他曾是镇上名声显赫的人中的一个,据说,在玩一种叫“法洛”的扑克牌赌局中,任何一个夜晚,由他一人经手的赌资,比其他人一周经手的赌资总和还要多。现在,他成了一个百万富翁,经营着几个很大规模的企业。他并不认为,早期的成功对他后来的事业影响有多么重要,一点也不值得四处炫耀。他的妻子,外表显得很柔弱,在旧金山,她嗜好奢华的天性,使她芳名远扬,而对待那些颇具社会地位,家财丰厚的探险旅伴,她始终态度冷漠。走进荒废的宿营地里,他们在毁弃的简陋小屋之中蹓跶着,波夫先生指着远方印第安人小河边一座小山包上的一棵死树,提请妻子和朋友们务必要好好关注一下。

“让我来告诉你们吧,”他说道,“我在十八岁时经过这个营地时,就被告知,不少于五个人,前前后后被保安委员会的人全都吊死在那棵树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一根绳子吊在树上。让我们过去好好瞧瞧。”

波夫先生没有再告诉大家,那根引人注目的绳子,由于绳圈收得过窄,结果将绞刑延迟了一小时之久,结果,他成了唯一从这绞索下逃生的人。

他们悠然地准备跨过干枯的河床,不料望见了一具清晰可辨的动物骨架,波夫先生查验了一番,然后高声宣布这是一头驴子的遗骸,两只显眼的耳朵已经消失了,不能供人食用的头颅,已经被鸟类和兽类享用了一大半,勒在鬃毛上的缰绳未经触动,缰绳的一端被牢牢拴在尖桩的尖端,尖桩被坚实地打进了地下。矿工的个人全套装备,有用木头做的,还有金属制的,这些物体都散落在骨架的旁边。这帮人照例要大发一番感慨,绅士们的言词颇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女士们的话语则显得文雅而多愁善感。过了会儿,他们就站立在墓边的这棵死树下了,波夫先生挺直了腰杆,举止十分凝重,他煞有其事地将绳子绕了个圈。套在脖子上,调皮地做出个惬意的怪相。但他的妻子已吓得面无人色,这种表演,对她实在是个极大的刺激。

突然,一位绅士在一个挖开的墓穴旁惊奇地大叫起来,大家立即过来围观,他们看见在墓穴的底部有一堆散乱的遗骨,还有一堆打破的棺木碎片。显然,丛林狼和秃鹰们非常出色地履行了最后的悼念仪式。两具头盖骨映入了他们的眼帘,一个墓穴里有两具头盖骨,这是很不寻常的现象。为了查验一下,一个年轻的绅士自告奋勇跳入了墓穴,将它们递给另外一个人,面对这惊人之举,波夫夫人显得十分不悦,这事未经她的同意,她考虑了一下。接着用精心挑选的言辞进行了嘲弄。这年轻人继续在墓底那些混乱的碎片中探寻,他第二次又递上来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牌,上面粗糙地刻着碑文,但辨认起来有点困难,波夫先生细心地辨认了一番,接着认真地大声朗读起来,这下倒是产生了强烈的戏剧效果,他似乎很有天分,修辞能力得到了充分发挥:

曼纽莉塔·墨菲
生于密西圣佩得罗——卒于摇弦琴
享年47
地狱里全都是这样的人

为了尊重朗读者的虔诚,同时也是为了顾及波天天人对两性神经质般苛求的秉性起见,让我们不要触摸由非同一般的碑文产生的痛苦印记吧,更深一步地说,波夫先生演说家的风度,从未像现在这样发自于内心,并深深地感染了每一个听众。

接着,给“盗墓者”的一小份回报是一团乱糟糟的黑色长发,它和尸布一样污秽不堪,众人的兴趣顿时降到最低点。突然。一声短促的尖叫,年轻人兴奋得乎舞足蹈,他发现了一块浅灰色岩石的碎片,匆匆擦拭了一下递给波夫先生。阳光照射在碎片上,发出金灿灿的光泽——上面稠密地缀满闪烁的光点。波夫先生紧紧捏在手中,低下头盯了片刻,然后轻轻一扔,简洁地说道:“黄铁矿石——傻瓜的金子。”

很显然,年轻人像受了愚弄,满脸的窘态。波夫夫人,对长时间的这种讨嫌业务难以忍受,就独自走回死树下,坐在树根上,她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披肩金发,目光立即被吸引住了,离她不远处有一件旧外套的残片。她看看四周,确信刚才不合贵妇身份的举动无人注意,就将戴着宝石钻戒的纤手伸进露出的衣袋,拿出了一个硬模封皮的笔记本。它里面夹着以下几件物品:

一札信件,邮戳的地址是新泽西州伊莉莎白镇。

一绺卷成圆圈的金发,上面缠绕着一根黄丝带。

一张美丽女孩的照片。

一张同一个女孩的照片,只是脸上有道刀疤。

每一张照片的背面都写着一个名字——“杰弗逊·多曼”。过了一会,焦急的人们都围着波夫夫人,她坐在树根下一动不动。她的头朝前低垂着,她的手指紧捏着揉皱的照片,她的丈夫抬起她的头,她的面色如死灰般惨白,除了这道长长的、变形的疤痕,对于所有熟悉她的朋友来说,没有任何技艺可以将它完美地掩饰,这道疤痕横贯过她惨白的面容,像一道现形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