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坟中的笔记本(第2/4页)

杰弗逊·多曼先生其人,来自新泽西州的伊莉莎白小镇。那还是六年前,他将一颗炽热的爱心奉献给了一位举止端庄的金发女郎,金发女郎芳名叫玛丽·玛特修斯。临行前,他承诺将会平安归来,同她白头偕老。

“我就知道你再也不会活着回来——你什么事都干不成的。”这话语,表明了玛特修斯小姐对他制订的成功计划的深深疑虑。同时,她又想鼓励他一下,便说道:“如果你成功了,我也会去加利福尼亚的,当你挖到金子的时候,我可以把它们放进一个个小口袋里。”

这个女人独特的金融贮备理论比男人的理解力更值得赞赏:多曼先生就相信金子可以以液态存在并被发现,他不太赞成她的多情话语。她把手轻轻地捂在唇上,强忍着啜泣,他吻去她眼中的泪水,她羞怯地笑了,快活地说:“谢……谢!”

他就此去了加利福尼亚,留下她孤零零地打发着漫长的时光,这时光缺乏爱情的雨露滋润。但她显得一点也不脆弱,随时满怀希望,忠贞不移,一刻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期待。

与未婚夫忍痛惜别后,她找到了一份工作,发挥自己的理财天赋,为乔·西曼先生赢取大量钱财。乔·西曼,一个纽约的赌徒,非常赏识她的理财天赋,但很不乐意看到她将自己的钱财轻易馈赠他人。终于有一天,他怒不可遏,竟然用刀向她脸上砍去,至使她脸上留下一道明显的刀疤,乔·西曼因此被关进了监狱,在洗衣房里服苦役。玛特修斯小姐也得到了一个绰号,叫做“脸上带疤的玛丽”。为了这事,她给杰弗逊·多曼写了一封十分伤感的绝交信,并特意在信中夹进了一张近照,用来证明她不再拥有梦想做他妻子的权利,信中详细地叙述了她从马上摔下来的经过。多曼骑马去红狗镇取回这封信,在回宿营地的一路上,他狠命地用踢马刺驱马疾驰,好像这样就能代替他为玛丽赎罪似的。这封信显然没有达到它应有的目的。从前,多曼的承诺里充满爱情和责任心,而这以后,承诺中更增添了对玛丽的一份敬重。信中的照片,显示出从前秀美的脸庞,现在因为刀疤而变得有些难看,却恰好又成为了爱情的寄托,在多曼的眼中,玛丽只会变得比以前更加漂亮。很公平地说,玛特修斯小姐对多曼的款款深情一点也不感到吃惊,从她以前的来信中就可以证实多曼具有的这种天性,在告诉了多曼这件事后,她就很少给多曼写信了,再后来,就音讯全无了。

但多曼先生还有另外一个朋友偶尔通通信,他就是布尼·布里先生,他原本在红狗镇,后来到了摇弦琴镇谋生。这个布里先生,尽管在淘金者中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但他却不是一个淘金者,他的采矿知识相当丰富,对专业术语能运用自如,他对摇弦琴镇的伟大贡献主要体现在极大地丰富了这些冷僻用语的词汇量,并使文雅的专业术语通俗化,好用好记,朗朗上口,这些烙上了“粗俗印记”的行话,闪烁着它的发明者深奥学识的熠熠光辉。他款待着一群群从旧金山或东部其他地方涌来的勇气可嘉的淘金者,和他的同伴们一样,他或许从中不会感悟到,继续从事这相当阴暗的工业,同清扫各种肮脏的舞厅和刷洗便盆没什么两样。

布尼先生显然生平只有两大嗜好——是对多曼异常喜爱。多曼曾经多次为他解救危难,另一个是嗜好威士忌,但威士忌此地很难弄到手。他是第一批涌入摇弦琴镇的淘金者,那时,镇上还冷冷清清的,逐渐地,他成了一个掘墓人。掘墓人并非是种行业,但布尼先生以忙乱的方式完成了他的职业转变,颤颤抖抖的双手握紧了掘墓的铁镐。这事要追溯到那段时间,当时布尼先生因为长期的放荡生活大病了一场,刚刚身体有点复原,不巧在赌桌上又与人发生了一点误会,伤得不轻。某一天,在红狗镇,多曼先生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只有简单的邮戳“加州摇弦琴镇”,其时多曼正忙于另一件事情,无暇拆开,只是随手将信塞进了小屋的墙缝里。两年之后,这封信偶然露了出来,他这才拆开细读。信中写道:

摇弦琴镇六月六日

朋友杰弗:“我已经在墓地将她狠狠打了一顿。她又瞎又脏。我摊得一份——这是我的一份,妈妈那儿有我的短诗,你要将喇叭吹得嘟嘟响。”

你的朋友,布尼

另附——我用土掩埋了她,名字叫斯嘉丽。

多曼还懂得一些宿营地流行的黑话,对布尼先生的私人通讯方式也十分熟悉,所以他不费很多脑筋,就读懂了这封布尼捎来的有点可笑的信笺,内容大致是:布尼履行了他掘墓人的职责,发现了一块原封未动的石英岩,里面显然饱含丰富的金子,看在深厚的朋友交情上,他心甘情愿地将多曼当成合伙人,并以绅士的涵养,谨慎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从附言中可以明显推断,为了藏住这批金子,他在金子上面埋了一具女尸,取名叫斯嘉丽。

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推断,当时多曼先生正逗留在红狗镇。很显然,在采取隐藏措施之前,布尼先生有足够的气力小心翼翼地带走这堆金子。总之,就在那时刻,布尼先生正开怀畅饮,享用着美味食物,这些饮料食品,在里奥斯河畔的乡间属于一种稀罕之物,布尼先生将这些饮料食品作为了对天地鬼神的一种祭奠。布尼先生在墓地完成了他最后一次善意的举动,在摇弦琴镇的前居民心中,留下了充满敬意的一席之地,然后,他洗手不干了。

在做完了立桩划界的壮举之后,多曼先生就走回了他领地的中心,他站在从墓群中寻到的这小块墓地上,激动不已地叨念着“斯嘉丽”。他弯下身子又去查验刻着这名字的墓碑,好像为了增强视觉和听觉,他伸出食指触摸着粗糙雕刻的字母,又立起身来,口头加上了一条简单的碑文——直率而震撼人心的墓志铭,“她是神圣的恐怖!”

多曼先生实在太需要为这些词语找个不错的证人了——所以,考虑到这些词语稍稍有些受人挑剔的特性,毫无疑问,由于现场缺少受人尊敬的目击证人,他或许会感到十分窘迫,传闻证据倒也不错,是目前情形的最佳选择了。回想当年的那段日子。斯嘉丽在宿营地里可谓是春风得意,芳名远扬,当时《摇弦琴论坛》的主编还为此编发过短评,称她是“在力所能及的充实空间里”,多曼先生的命运就在那时陷入了低潮,他开始像其他探矿者一样,过着漂泊不定的艰辛生活。他将时光最大限度地消磨在了荒山野岭之中,时而同这人一伙,时而同那人一伙。他那些偶然的合伙人,都是来自于不同的宿营地的新人,从他们的津津乐道里,他对斯嘉丽获得了一个大致印象。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机会,一睹芳容,也无缘得到她的宠爱而陷入危险境地。最终,她堕落的生涯终结在摇弦琴镇上,多曼先生碰巧读到了当期的《摇弦琴论坛》,上面为此刊发了长长的专栏讣告,这份报纸生动活泼,讣告由一个本地幽默家,以他的最佳艺术风格撰写而成。多曼想起了以前对她的种种传言,她的编年史的撰写者的天赋如同一个微笑者的贡品,多曼关注了片刻,然后就以骑士般的风度将她抛在了脑后。此刻,独自伫立在麦瑟琳娜山的这座墓地边上。他回想起她放荡不羁的主要经历,在那宿营地里燃起的熊熊篝火旁,他听见人们放肆地谈论着,他以自我保护的姿态,下意识地嗤之以鼻。他不禁又自语道:“她是神圣的恐怖。”他将鹤嘴锄朝着墓穴狠狠地挖下去,泥土没到了木柄。就在这时,一只渡鸦,悄无声息地歇在枯树的权枝上,它肃然地摆动着嘴喙,它盯着多曼的动作,突然发出了赞许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