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险境(第3/4页)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你看那是什么?”

人们顺着他的手势看向北方,就见远处天上飘来一朵金色莲花,莲花上又有一巨大佛幡,全都金光闪闪,在夜色中分外鲜明。那金莲花顺着白河河道缓缓而来,直到河闸近前才又慢慢降落下来,稳稳落在冰面上。此时大家才看清,金莲花心中还端坐着一个僧人,身披大红袈裟,双手合十,分外庄严。

乡民们见到忽然有圣僧从天而降,都道是如来下降凡间,顾不上眼前与官兵的冲突,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口中念佛不止。刚才紧张至极的弓兵衙役见到佛祖到此,更是感动流泪,一个个伏在地上大呼“阿弥陀佛”。远处看热闹的人们自然也没见过这样的神迹,也都跪下念佛。刚才一触即发的修罗场,瞬间竟变成了礼佛之境。

杨继宗到这时才算松了一口气,再看徐有贞,也在偷偷擦拭着鬓边的冷汗。

那僧人自然就是智性。只见他趺坐在莲花座中,朗声道:“阿弥陀佛!吾乃大慈恩寺住持禅师,因得我佛启示,说你们张家湾白河左岸的居民一向积善向佛,如今却遇有血光之劫,命我乘风前来解救。佛法有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们在这里打打杀杀,又放火焚屋,就生无穷罪孽。不如放下,放下。”

众百姓早被他自天而降的神迹震得头昏脑胀,听他说得也算明白,哪里还敢再行争斗,都把手中的兵器、农具扔到一边,念着“阿弥陀佛”叩头不止。连弓兵大多也放下了手中的刀枪。

智性又道:“你们几百人在这里争斗,可有带头之人,让他近前来说话。”

乡民们互相看看,都推曾四喜上前。曾四喜却扭着身子不愿意,“我哪里是带头的!要找带头人,还是得陆四爷说了算。”

好在陆学智不知何时又已混杂在人群之中,此时从地上爬起又趴下,恭恭敬敬向着智性拜了四拜,才对乡民们道:“大家请靠边上一些,在下听了圣僧指点,再向大家说。”

就见那陆学智先跪在地上给智性磕了几个头,又伏在地上与他对话,说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对众人道:“圣僧说:我佛慈悲,不忍看村民饥馁,却也怕大家一时激愤,伤官毁坝,有干天和。大家且都起来耐心等待,圣僧还要和官家人说话。”

杨继宗见有了对话之机,忙对徐有贞道:“老伯出面有所不便,不如就让晚生与元一兄前去商量。”

徐有贞斟酌片刻,才点头道:“这样也好。你去告诉村民,先前所说的银两粮食,不论有何困难,今夜就全部兑付,交由乡民自行分配处置。此外,去岁秋粮已有旨免征,地方上的一应杂征魏州君也同意全部免除;已征的夏税,由乡民在赈济银中自行酌情调配补退吧。”

杨继宗道:“这样甚好,但只是怕还要请几位大人共同具结写个文书,保证今后永不追究此次乡民聚集之举,如此才能让这些乡民放心回家。此外,今年春暖后即行修筑这边白河两岸堤坝一事,也应对乡民有个交代。”

徐有贞虽然很不情愿,却也知道非如此不能打消乱民的顾虑,才说道:“杨贤侄想得却是周到。但这些乡民得到钱粮后必须散去,今后不可再以毁闸相胁,聚众闹事。若再来生事,朝廷王法俱在,绝不宽恕!”

杨继宗也知徐有贞虽然急于要平安赶回京城,对于河闸的事却也有自己的底线,事已至此,再想要出难题留住他已经办不到了,因道:“晚生明白。一为漕河通畅,二为此地数百户百姓身家安危,晚生一定与智性禅师陈说利害,将此事了结清楚,不生后患。”这才同了徐贯向着那金色莲花走过去。

莲花宝座四周放置着好几盏羊角灯,把端坐在上面的智性照得分外明亮。他见杨继宗从堤上走来,面露一丝自嘲的微笑,架子却做得十足,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杨继宗也只能一起做戏,来到莲花座前俯身下拜。徐贯虽有些不情愿,见杨继宗已经跪下了,也只好跟着一起拜了几拜。

智性把陆学智和杨继宗、徐贯都叫到跟前,问道:“不知徐大人对了结今日之事有什么打算?”

杨继宗就把刚才商定的几条说了。

陆学智听了甚觉满足。智性却道:“这钱粮之数听起来确实不少,但其中既有赈济灾民的钱粮,又有赔补漫堤淹田的银两,还要调剂补贴一部分夏税,分摊开来可就数目有限了。何况,哪些农户需要赈济,谁家淹田需要赔补,已征夏税如何核算,佃户之家怎样安排,都是极繁复、极纷乱的事,万一分配不均,难保乡民不会又聚集此处,有所寻求。”

徐贯虽然对智性刚才从天而降也颇为震惊,但也知他是赤龙会中的要员,毕竟也是个凡人,见他又说这些不着调的话,道:“禅师说话倒是轻巧。徐副宪等几位大人本来说是调配繁难,因此要再等一两日发放钱粮,乡民才被人挑拨,险些生出大事。禅师既然来此救苦救难,何不救人救到底,送人到西天,就在此帮乡民们分派清楚。以禅师法力,处理此事又有何难!”

杨继宗知道赤龙堂此行目的全在拖住徐有贞,智性此时尚存一线希望,要利用乡民之势,再让徐有贞在此处拖延一两天。但经过刚才的险情,他已知若再闹下去,恐怕就真再难收拾了,因此郑重说道:

“乡民激愤之下,势如决堤之水,刚才若不是禅师及时赶到,已经难言其结果。如果再次生出事来,一旦闸毁漕断,这聚会的村民都难脱大罪,到时候受害的恐怕不止一家两家。我佛大慈大悲,岂能置这几百户两三千口人家的生死存亡于不顾?何况,徐大人前些时候已经派人去通州分守大营中求援,算着大军不用多时也要过来了。如果我们这里不能赶快协商定策,等官兵来了哄乱起来,恐怕要玉石俱焚也未可知!”

杨继宗这一番话,既是表明自己现在的立场,也是为智性分析当下的形势,智性自然听得明白。眼看赤龙会这最后一着棋又要以失败告终,智性心中十分不甘。但刚才这里险些要出大事的情形,他已听到看到,自己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到这里才算平息了乡民们的情绪,若要再来一次,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局面。

杨继宗见智性已被说动,又对陆学智说:“这位陆四爷,乡民生计固然重要,但若为了求生计反而丢了身家性命,那才真是不智!”

陆学智听了连连点头,忙对智性道:“这两位爷说得极是。小人这次出头找官府索要赈济赔偿,实也有一些私心,谁知会闹到这般田地!若真是伤了官人,毁了漕运,我这死罪万难逃脱。就请禅师帮我们调配分派。我家在河东淹地最多,这一次我不要一文钱赔补,佃户们种秋粮的租子也全免了。只要大户肯吃些亏,贫困小户分配起来也不会有太多阻碍。”他是被刚才的情形吓着了,宁可自家有些损失,不愿担上带头聚众谋反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