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胡骑长歌(第5/19页)

独孤尚将贺兰柬送上甲板,转身再入舱中,见宇文恪正被无数刀剑纠缠着,忙拔出佩剑,精纯内力透出剑锋,杀气截断水潮,将船底暗袭的刀剑震碎四散,又在没及腰身的水中艰难转身,将宇文恪携出舱外。“恪父,忍着点。”船舷边,他利落拔出飞刀,接连点住各处穴道,捏着短刀看了一眼,面色忽变。

“此刀含毒。”独孤尚沉声道。

宇文恪左腿上伤口不断冒出紫黑色的血液,独孤尚运力掌心,待要逼出毒液,宇文恪却一把推开他,单腿站起身:“没时间磨蹭了,上岸再治!”边说边侧身绕到独孤尚身后,横臂劈出弯刀,将刚刚攀援上船舷的三名冀州水兵刺落水中。

“嗖、嗖”,十几根银爪在夜雨下划过弧度,钩住这边船木,狠狠一扯,轻舟登时倾斜,舟上诸人身子贴着船舷,半边身子已入河水。

贺兰柬身负重伤,双手无力抓住船板,身子随波飘离,眼看就要沉入水中,独孤尚忙挥出身旁的绳索,锁住他的腰身,用力将他拖了回来。

“少主,弃舟吧。”贺兰柬奄奄一息地倚在石勒怀中,目光望着西北已慢慢靠近这边的华舟,虚弱道,“去那条船。”

董据的战船上,锐箭如蝗,正不断射往这边。随行的二十名鲜卑武士已有七八人受了箭伤,两名沉入水中,其余的,亦是在咬牙苦撑。独孤尚回眸看了眼那艘已近在三十丈的官船,只见舟上的灯火明亮,甲板上聚集了十几人,俱多为华衣丽服的女子,正好奇而又紧张地打量这边。

别无抉择,只得孤注一掷。

“弃船!”他放声道。用力震破甲板,令众人两两扶持着,抱着浮木,游向西北方的华舟。身后董据的战舰紧追不舍,落箭似密雨,仍不断打在身后的潮浪中。

华舟上的主人似也怜惜独孤尚一行的遭遇,早已命人垂落数条绳索,待他们游近,一一拉上甲板。

石勒与贺兰柬最后上的甲板,伏身吐出堆积胸口的河水。石勒站起身,颤颤致谢道:“多谢救命之恩……”

甲板上的女子衣饰精致却不张扬,多数梳着双环髻,该是大族的侍女。其中一个站在石勒身边的粉衣女子福身轻笑道:“客气了。”她打量独孤尚黑色长袍上绣着的飞鹰,试探道,“你们……是独孤王府的人?”岂料话音才落,身旁石勒不仅不回答,竟还猛地一掌将她推开。

侍女跌坐在地,正在惊怒,冷不防耳侧一道冷光闪过,“铮”一声,锋尖锐利,已钉入身后的甲板数寸。那侍女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望着对面不断射飞而来的利箭,呆了一会,才起身怒道:“此乃裴萦郡主的船,谁敢放肆!”

她娇软的声音在这样风声浪起的河面上,实在传不出多远。对方战船上铀光森冷,依旧对准这边的光亮。侍女见状不对,又看了甲板上落魄的鲜卑诸人一眼,才急急转过身,奔入舱中大喊“郡主!”。

裴萦郡主——

董据那边没人听清,这边甲板上的众人却是听得分明,想到裴行与独孤氏素来是敌非友,不禁都面面相觑着,垂首苦笑。唯独贺兰柬念光飞转,想到一计,附在独孤尚耳边低声道:“少主,萦郡主最受太后和丞相宠爱,若我们挟持她……”

话未说完,独孤尚转过头,凤目微冷,沉默着望向他。贺兰柬自知此计之下恩将仇报的阴毒,不由自主羞惭起来,亦失了言语。耳旁但闻一阵环佩轻响,两人回眸,只见十一二岁的少女被一众侍女环拥出舱,绯红的纱裙,秀美的容颜,一双明眸左右顾盼时,纯澈不染一丝尘垢。

她走上甲板,望见独孤尚时,眸中不禁微微浮起一抹诧异。

“小王爷?”

她与眼前的少年倒不是不相识,往年宫宴上也见过数次。但因两族各自的立场和种种难以分清的隔阂,她虽是每每惊羡他宴上出众的词令和过人的智慧,却也无从与他熟悉彼此。此刻济水上意外相逢,她倒是欣喜多过震惊,于是小跑上前,盈盈一礼,含笑问道:“小王爷,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看来她对朝中的变故丝毫不知,独孤尚沉吟着,默不作声。

裴萦亦看出他的为难,对他温柔笑了笑,不再追问。她侧过身,指着对面的船,低声问身边众侍女:“那船上是什么人?”

伺候她身边的自有见多识广、从容智慧的妇人,看了一眼,柔声道:“禀郡主,是冀州黎阳的将军董据的战船。”

裴萦蹙眉:“他生了什么胆子?居然敢这般逼迫小王爷?”又环顾四周,唤道,“孟道!”连唤几遍,居然不见人影。裴萦有些生气:“孟老呢?要用他的时候却总不见人影!”

妇人看了一眼独孤尚,轻声道:“郡主,孟老是从不见外人的。”

裴萦撅起嘴唇,看起来很不高兴,又望着眼前少年冰冷苍白的面孔,上前握住他的手,摇了摇:“你跟我入舱吧,放心,我会送你去对岸的。”说完扭头吩咐舟子,“返程吧。”

“郡主!”妇人急忙阻挡,灵慧如她,自然从甲板上鲜卑众人的神色中体会到了事情的异常,因此劝道,“郡主,这一来一返又要耽搁多少功夫?太后和丞相会着急的。”

裴萦闻言犹豫起来:“姑姑说的也是。”

那妇人对她微笑,转而再看向独孤尚,道:“小王爷若不介意,不妨随我们先去南边岸上,而后再寻一艘船去北边?”她揣摩着他难以言喻的消沉目色,慢慢道,“或者,也可随我们回都城,跟陛下和太后亲自禀述董据的大胆妄为。”

“不必了。”独孤尚终于出声,挣脱开裴萦的手指,冷淡道,“多谢郡主的好意。我北上有急事,亦是耽搁不得。既然与郡主道不相同,我们就此下舟。”

“下舟?难道你们要游去对岸?”裴萦惊异地看着他,忙摇头,“不行!”然而独孤尚却是置若罔闻,转过身,已命瘫坐甲板上的鲜卑武士们起身。她情急之下,提起裙裾跑到独孤尚面前,“小王爷,我还是先送你们去……”话未说完,身子竟突然一个趔趄,正挡住对面朝独孤尚瞄准射来的一只利箭,不禁痛喊了一声,脚下更是失力连连后退,似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扑通”一声,掉落河中。

“裴萦!”独孤尚大惊。飞身伸手去拉,却只撕下她的一片衣袂。

一霎间,河面上顿时陷入混乱。

“郡主!”满舟人影攒动,懂水性的舟子忙跃入冰冷的河水中,寻找裴萦的身体。

“董据!你敢射杀萦郡主!”远处有人咆哮。灯火通明的战船自南方赶来,正是已扑灭火势的令狐淳。夜下飞雨,火焰再烈,也维持不久。故而未到一个时辰便整装重发,追赶鲜卑一行人的客舟,只是不料中途在河面上却望见无数破碎飘零的木板,心道不好,正思索如何应对裴行说“活捉”的命令,岂知一抬头,竟又望见裴萦落水的一幕,登时急怒攻心,望见董据的旗帜,口不择言数落起来:“丧心病狂的莽夫!丞相指明要活捉独孤尚,你竟这般痛下杀手?连郡主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