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云篪易成,孤心难断(第6/6页)

拓拔轩醒时得知商之到来,自是大喜过望。暮晚于帅帐摆宴,除却当夜巡守营寨的将领,诸将齐聚一堂。虽军中禁酒无以尽兴,然众将陪商之喝着清茶叙及天下事,一时竟也其乐融融。

阮靳上次以妙计助鲜卑胜匈奴,虽则功大,但在云中与诸将不过一面之缘。诸武将眼里,如此弱不禁风的素衣文士自是毫不起眼,是以无人问津。纵是这次阮靳初来乍到便被拓拔轩揽为军师,但因他刻意低调行事,因此众将仍不知其身份。

直到宴上商之说了阮靳出自江左陈留阮氏,军中诸人才愕然一惊,方知他竟是名震东朝的名士领袖。再等拓拔轩说起阮靳北行之前曾为郗彦帐下军师,诸将更是动容。萧少卿、郗彦数战怒江,将不可一世的荆州军逼入死局的盛名早已传扬天下。民间论及东朝战事,天花乱坠,将北府兵的神勇推崇到天兵天将下凡怕也黯然失色。鲜卑诸将虽不信民间传言,但对郗彦、萧少卿挥师布阵时的兵法谋略还是神往已久。先前苦于无人知晓江左诸事的内幕,此时得知阮靳方从荆州战场抽身北上,不免纷纷问及。

眼见阮靳被缠在诸将询问中难以脱身,商之垂首一笑,放落杯盏,一人悄步踱出帐外。

帐外夜色已深,遍地篝火难掩月华如素。商之踏上行辕外的高山,至山顶,俯眸一望,方知一侧悬崖深不可测。临渊处巨石横陈,商之撩袍而坐,山间清风微微,拂面而至,令他恍惚觉得,此情此景,正似梦魇深处不可挥灭的温馨记忆。

白马寺后山峭壁沉渊,那时的风月如画,正如眼前。

他不禁摊开手掌,低头静望。那一夜的少女倦容难掩,眉眼盈盈处却是令人沉迷的羞涩温柔;那一夜柔荑在握,他想要松开,却始终恋恋难舍;那一夜惊风处她险险坠崖,他第一次那样紧紧拥抱着她,柔软在怀,真切如斯,却还是被他狠心推开——

他轻轻一笑,想着这早已注定的结局,悲酸不再,怅然成空。

夜风轻抚指尖,不留一丝余温。

拓拔轩找上山巅时,正见商之斜倚古树静静坐在巨石上,手执一枚修长的紫色明玉,若有所思。

“你有心事?”拓拔轩至他面前,低声道。

商之目光不离紫玉,凤眸难得的不存冷冽,清目似水,笑了笑:“你指什么?鲜卑如今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四面皆敌,我的心事自然不少。”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拓拔轩见他如此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禁忿然低吼,左右踱了几步,方敛住烦躁,沉声道,“这些日子阮靳没少和我提及阿彦与夭绍的婚事,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商之堵住他的话,轻笑抬眸,目如寒星。

拓拔轩抿紧唇,月光照在他泛青的面庞上,脸色甚是难看。他默然望着商之许久,低低一叹,撩袍在他身旁坐下,斟酌片刻,才又道:“阿彦是你最亲的兄弟。”

“是,我知道。”商之微笑,将紫玉于指间转了转,忽道,“你带了匕首吗?”

“要匕首做什么?”拓拔轩皱了皱眉,虽则不解,还是将腰间镶满宝石的匕首解下,递给他。

商之拔出匕首,将利锋抵住紫玉,用力击出一个孔洞。

拓拔轩倒吸凉气:“这么美的玉……你要做什么?”

“将它做成云箎。”

拓拔轩眼睁睁看着他运力将紫玉寸寸磨裂,心疼异常,却又无法阻拦,茫然道:“云箎是何物?”

“上古的乐器,已失传许久了。”商之唇边笑意深深,眉宇神采温柔,“她小时候常在信中问我云箎的模样,我却一直没有告诉她。”

“她?谁?”拓拔轩顺口反问,然不等商之回答,他已然明了,忍不住道,“你那时为何不告诉她?”

商之道:“我一直想亲手做一个送给她,只是十年中总是疲于奔命,未有时间。”

他言词平缓,面容清淡。拓拔轩闻言却觉心中恻然,难以出声。许久,才无奈叹了口气:“你做云箎便做吧,只可惜这紫玉宝贝非常,你真舍得下手。”

“她喜欢就好。”商之静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