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风雨无常(第6/9页)

慕容子野和裴伦闻讯早已赶到营前,商之将携来的御旨交给裴伦,领着随行的十几轻骑,自与慕容子野回到左军行辕,歇下来喝了口茶,这才对子野说了北帝命他即刻回朝的口谕。

“不是十八日才成亲,怎么陛下如今就让我回去?”慕容子野不甘不愿脱下甲胄,换上艳丽夺目的绯色绫袍。

自姚融兵动以来,慕容子野与裴伦常驻北陵营,这半个月都在没日没夜地操练军队。此番辛苦下来,往昔俊美风流的小王爷肤色黑了不少,减了几分妖娆,添了几分阳刚,眉梢眼角也浸染了兵戈争锋的英烈,摇身一变,赫然是一位英朗无双的年少将军。

商之正对着帐中悬挂的战图研究,漫不经心答道:“谢澈今日被封卫将军,即将北上渭水,代表陛下辖制冀、并二州的兵马,禁卫首领一职空下来,正该由你顶上。”

“那北陵营呢?”

“暂交由裴伦独掌。”

慕容子野皱眉,抚摸着帐中帅案上的令箭,依依不舍:“为何不是我留下,让裴伦回去领禁军?”

商之转过身,微微而笑:“你在军中是待上瘾了?”

“这里可有环卫都城的五万精锐将士,”慕容子野低声道,“你就这样舍得?”

“有舍才有得。”商之言词沉静,难见喜怒,“何况这里总归是皇帝的亲军,不是你我说了算,想要宫廷、北陵营两头都抓在手中,别人肯给你这样的好处?退一步说,你是走了,伐柯还能留在北陵营,裴伦也不像裴氏其他人那样工于心计,我们还能暗中掌控一半的军队,这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他话语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手中茶盏,又道:“而且眼下还有一个麻烦,老师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风闻,不再和从前那样信任谢澈,此次让谢澈北上,便是老师为陛下出的主意。”

“我不明白,”慕容子野正将案上的书卷一一扔入包囊中,闻言停下动作,疑惑道,“你不是说谢澈北上代表陛下的权威,怎么见得苻景略就开始怀疑他了?”

商之轻笑:“谢澈北上,前有冀州刺史冉青的掣肘,后有刚封为代国公的令狐淳虎视眈眈,他这个卫将军,到时能有什么作为?”

慕容子野不无担忧道:“如此说来,苻景略既然对谢澈存了这么大的疑心,子绯她……”

商之摇头叹息:“裴太后已赐下了封妃的旨意,不过,老师还没有答应。”

慕容子野不再言语,一时辨不清什么感受,只是想起自己即将面临的婚事,却再无一丝春风得意的飘飘然,心绪微堵,难以欢颜,甚至隐隐地开始怀疑,自己这桩战乱中勉强成事的婚姻,是否真的可以得到期待中的美满?

商之并不知晓他的顾虑,犹豫片刻,还是歉然开了口:“子野,你的喜宴我可能参加不了。”

慕容子野这才回过神,努力不露出失望的神色,只笑了笑:“有要紧的事要办?”

“对,”商之道,“我今夜要启程去趟永宁城。”

“永宁?”慕容子野恍悟,“是去见赵王?”

“也不尽然。”商之侧身,微扬长袖,修长的手指掠过战图,凌厉犹如剑锋所指,牵引着黑绫衣袂自东南向西北,缓缓覆盖住凉、梁二州,“此行南下,是去为陛下借一把东风。”

语声清淡,没有波澜。

然而指间的一张一合,已然是风云吞吐,江山变色。

(五)

慕容子野未曾想到,自伊阙回到洛都,第一个听闻的消息便是晋阳被罚佛堂思过的事。细问过宫人其中缘由,方才知事情是因自己而起,想要赶往延嘉殿求情,宫门已是落锁的时候,他只得先随慕容虔回到王府,在书房找到当日从白马寺带回的柔然古书,未曾细想,便急鞭赶往云阁。谁知偏偏来晚一步,商之为夭绍疗过伤,已经出城离去,而郗彦依旧闭门房中静心调息,慕容子野在门外望了眼他苍白似冰雪的面容,踌躇片刻,手持古卷离开。

经此波折,慕容子野再想起先前自己的忧虑,不禁暗嘲自己一言成箴。而他此时又如何能料到,原来天命对世人的捉弄远不会适可而止。

三月十八,北朝长公主与慕容小王爷的大婚喜日,有密报自渭水急传洛都,乞特真十三日入关给战局带来的隐患如今终于成了现实——一直按兵不动的梁州刺史延奕突然挥师出秦川,沿着渭水屯兵千里,与冀、并二州兵马隔岸对峙,中原的战事已是迫在眉睫。

本以为朝政如此紧要,婚事必然从简,不想北帝司马豫却宣旨满城欢庆,长公主的亲事规格不减反而更为隆重,本是设在王府的婚宴也改为宫中的瑶光殿,都城的公侯贵胄,无一不收到宴请。

近晚酉时,暮色降临,天空霞云一半红光铺染,一半青暝幽淡。还未入夜,满城灯火却早已璀璨,宫城一方,烟火绚烂,礼乐飘飞。

霞晖之下的云阁却是素净如常,清池之畔的阁楼里悠然流淌着雅正琴声,伴着东去的柔风,慢慢浸入明月似水清凉的光泽中。

一曲终了,抚琴的素衣少年垂落手指,琴声杳然而歇,余韵却犹然绕耳。

“静郡主听得这么入神,想必我的琴声还不至于不堪入耳。”少年清傲的面容略带挑衅,望着栏杆旁软榻上虚弱半躺着的少女,“你是不是输了?输了,那就该拜我为师。”

“拜师?”丑奴瞪着他,重伤初愈之下,俏丽的眉目不比往日的灵活生动。她眨了眨眼,扭过头,望着阁内灯火下静静看书的夭绍,轻声道:“谢姐姐,我想拜你为师。”

夭绍目光从书卷上移开,看了眼廊下互相斗气的两人,笑道:“迟空你就让一让她,又何妨?”

迟空嗤然一笑:“谢姐姐不知,有些人的脾气,是宠惯不得的。”

“尉迟空!”丑奴盛怒之下坐起身,牵动胸前伤口,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迟空冷眼旁观,抱着琴径自回到房中,在夭绍对案坐下,细细端详她一会,忽然道:“我听说你和我师兄有婚约。”

他冷不防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不知道是多久没人提过的事,夭绍捧着书简的手指颤颤一抖,唇动了又动,还是觉得这问题着实艰难不可答。

迟空不知情由,只道她是默认了,素来冷淡的神情间露出几分笑意,隔窗望着宫城方向漫天明灿的烟火,微有出神道:“要是谢姐姐和师兄成亲,想必场面也是如此盛大。”

“你想得太远了。”夭绍好心提醒着。

迟空心道:慕容子野都成亲了,师兄还会远吗?又见夭绍的面色的确有些奇异,少年难得热情的心思勉强压下,转开话题道:“谢姐姐怎么不去慕容子野的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