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幼无人怜,是以少孤(第5/9页)

“这便是雪魂花了。”夭绍道,“不过只是其中一朵。师父……沈少孤说,雪魂花并蒂而生,一白一红。红色的正如画上这般模样,白色的我也未曾见过。不过两朵花总是生在一起的,如今认识红花的模样就不难寻找了。对了,”她抬起头看郗彦,“我们何时去燕然山?”问过之后却不等郗彦回答,她又问他:“三叔和离歌的下落清楚没?”

郗彦唇边微微一扬,自一旁抽了一卷信帛给她。

“伊哥哥的字?”夭绍皱着眉从那龙飞凤舞得不像话的狂草间辨别半日,终于笑出声,“原来是在融王府被烧的地下密牢里……他说他想办法?”她清眸飞扬,看着郗彦,“阿彦,我怎么觉得还是不放心呢?”

郗彦慢慢饮了口茶,才写道:“我会想办法。”

“甚好。”夭绍正容颔首,卷起沈伊的信帛,放到一旁时,目光落在案边锡火密封“邺都”二字的锦盒上,心念一转,便伸手去拿。

锦盒刚打开,触摸到帛卷的手指却被忽然覆来的冰寒手掌压住。

郗彦目色冷冷望着她,其中锋芒之凌厉深刻,让夭绍也忍不住毛骨悚然。

“阿彦。”她柔声道。

郗彦眸波一颤,看着盒中的卷帛,面色慢慢青白。那神色不是愤怒和恼恨,更不是狠心和绝情,而是无比的自责和后悔。夭绍以温暖的指尖握住他愈发寒凉的手,轻轻道:“江左的事,暂且还不见得明朗。即便真相的确如信中所说,这也不是谁的错,更不是谁造下的孽。人各有志,韩瑞他既然选了那条路,我们也不可以勉强。”

郗彦望着她,静柔的目色在烛火下显得异常地澄澈,但其中那孤远难测的意味,却又比素日不知深了几分。

(四)

到了二月初,离朝贺的吉日越近,柔然王城越显出异常的平静,但在安详融洽的表面之下,却是掌权者谨慎谋划、小心翼翼疏散着的无数激烈暗流。这其中之一的棘手事,便是在元月三十的深夜,自西南部族传至王城的密函——十八位部族长老聚议上谷,联兵整军,欲逼师王城。风起浪动,矛盾已是一触即发,为免已到王城的诸部族使者受此事的影响而左右摇摆,女帝令长孙伦超严控四面城门的人流,一面封锁消息,一面命柱国阿那纥调兵遣将,在王城以南布下七道防线。

“好在是南面,”接到军中细作的谍报,钟晔由衷觉得庆幸,“要是北方的部族反了,我们去燕然山的一路必然奔波劳累。”

素来铁面心冷的偃真却伤感起来,叹道:“此一战不知又得累死多少无辜百姓。”

钟晔冷笑道:“既非圣人,又非贤人,何必这般装模作样?南方十八族长老受你恩惠多少年,如今能这样顺利联手,柔然百姓的战争之苦,多少拜你所赐!”

偃真难得抓住他的话柄,看了看书案后的郗彦,低声在他耳边笑道:“你不妨再说说,这始作俑者是谁?”

钟晔面色一变,顿时住了嘴。

偃真慢条斯理整整衣襟,至郗彦面前请示道:“如今柔然大乱在即,我们是不是也该早些离开王城,去燕然山寻求雪魂花?”

钟晔道:“这之前还得想办法去融王府救出沐奇和离歌。依我们如今在王城的境遇,硬抢肯定不行,须得智取。沈公子既然已探得他们的具体所在,如今我们只要引开沈少孤,盗取令牌,便可救出人。”

“引开沈少孤有的是办法。”偃真琢磨道,“至于盗取令牌……以他那样谨慎的人,那令牌必是贴身收藏,他曾是少主的师父,一身功力出神入化,想要靠近他难比登天,除非是……”那个名字已经在唇边呼之欲出,偃真却故作沉吟,朝钟晔递眼色。

钟晔也很为难,垂眸不语。

郗彦听着他二人言谈,不动声色地阅罢一卷密信,这才将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书案,思索片刻,落笔道:“明日二月初二,是龙抬头喜日,柔然皇宫酉时后将有宫宴。如今正是风吹草动的关键时期,女帝必然宴请诸使臣大肆庆祝以粉饰太平,沈少孤想必会去宫中赴宴,我们就明晚行动。钟叔去右银台门找人传信夭绍,让她明夜戌时三刻出宫。”

钟晔道:“少主的意思是,硬抢?”

“不算,”郗彦淡然落笔,“沈少孤的贴身令牌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样子,偃叔让人连夜赶制一个假的出来便是。”

此消息传至沈伊那里,次日傍晚,他自然是密切注意沈少孤的行踪。

眼见已过了酉时,融王府书房依旧是灯烛明照。沈少孤安然坐在灯下批阅奏折,看上去竟毫无赴宴的意思。沈伊在书房外的竹林里徘徊,望着窗纱上倒映的那抹孤秀侧影,想了半日,终于定下心神去煮了一回茶,以透着兰芝芳香的茶汤迷惑守在书房外的侍卫,道:“小叔叔看了这么久的奏折必然累了,这茶能提神醒脑,我特地为小叔叔备下的。”

他看上去一片孝心拳拳,侍卫们没有理由阻拦,自是让他端茶送入书房。

沈少孤正为当前局势费思忧心,没空搭理沈伊,接过茶盏放在一旁,仍是看着书案上的卷宗。

沈伊含笑道:“叔叔怎么不去宫中赴宴?”

“太吵了。”

这话一语双关,沈伊只当听不出其中厌烦之意,撩袍坐在书案旁,紧追不舍问道:“听说今晚诸族使者都会赴宴,叔叔身为亲王,不去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沈少孤斜眸睨了他一眼,语气冷淡,“我自有分寸。茶既送来了,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沈伊一生从不认得知难而退四个字,厚颜道:“我想陪一会儿小叔叔。”

沈少孤看了看他,不再强求,捧着沈伊送来的茶饮了一口,道:“还不错。”虽是被沈伊连番打扰,他却静谧如旧,聚精会神地翻阅书卷,似是刀枪不入。

沈伊今时才知自己遭遇了克星,也不禁头痛,撑着额在旁不住沉思。眼看与郗彦约定的戌时将至,沈少孤却坐在此处稳如磐石,沈伊一筹莫展,起身在室中来回踱步,忽然又打开窗,望着无月的夜空,轻轻叹了声:“今夜倒挺像以前在东山上,小叔叔教我们读书的时候。”

沈少孤终于笑了声:“哪里像了?”

“我也不知道,总之觉得眼前夜色似曾相识,也或许是太久没陪着小叔叔一起看书的缘故……”沈伊的声音陡然变得深沉惆怅,对着夜色怔忡片刻,转过身盯着沈少孤,却是少有的正容矜色,“叔叔还记得,九年前你离开时与我见的最后一面是在哪里吗?”

沈少孤的目色倏然如冰封凝,烛火下墨瞳深幽,望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