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行礼重重,探路重重(第4/7页)

“师父呢?”她淡然开口。

长靖听得一愣:“什么?”

少女微微叹了口气:“那侍卫大概没和公主说清楚,谢明嘉要见的人不是公主殿下,是沈少孤。”

长靖这次听得明白,冷道:“此处非融王府,小舅舅今夜无法来见你。”目光瞥过脚下散落一地的布条,她笑了笑,“郡主聪慧得紧啊,居然一醒来就可以挣脱束缚,还伤我那么多人。不过可惜,此阁位在悬崖,除了山下石道外,别无出路。”

夭绍依旧言词淡淡:“若我想走,山下那条石道并非什么屏障。”

长靖不以为然:“是吗?”

夭绍未再言语。

长靖想起山下残局,忍不住道:“山下的那些人……”

“对不住,我不知道他们是公主的人,一心想逼沈少孤尽快出来见我,不料错伤了人。昏迷这些天,我只模糊记得他身上的香气,并不知自己身在公主禁地。公主也不必担心山下那些人,三个时辰后,他们自会醒来。”

言罢,夭绍关上窗扇,点燃灯烛,走到长榻边坐下来,揉了揉额角,阖目靠上软枕。

长靖看着她处之泰然的模样,倒觉得不可思议:“你真不想走?”

“想。”夭绍道,“不过三叔和离歌还在沈少孤的手上,我想走但不能走。”说完,她拉了锦被盖在身上,将宋玉笛放在枕侧,吹灭灯烛。

“方才白耗了一番力气,我累了。此处是公主的地方,公主自便。”

长靖站在榻旁不动,竟鬼使神差道:“你只顾及着那两个仆人,就不管外面的人会怎样担心你?”

夭绍微微睁眼,望了她片刻,笑起来:“若真有人在担心,公主可否帮我转告,夭绍目前还活着。活得还不错,没人奈我何。”

“你!”长靖皱眉,良久,冷冰冰扔下一句话,“若非母亲的意思,我一刻也不想让你住在我府上。”话音未落,她已转身下楼。吱呀木板声不断震响,长靖刚至楼下,便听上方轻轻飘来一丝柔和的笑声:“公主善心,夭绍感激。”

这声音明净雅正,长靖却有如魔音绕耳,烦躁甩手,砰地关上门,掠身下山。

出了石道,有女官在外等候,见到她,吞吞吐吐道:“公主,那个人……又来了。”

“哪个人?”长靖怔了片刻,发觉女官一脸哭笑不得、异常无奈的神色,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半个月了,他还有完没完?府上还有什么好酒,统统丢他便是。”

女官却很为难:“沈公子这次来,倒不曾提酒。他想让公主为之引见融王。”

(三)

夭绍一觉醒来,已是拂晓时分。

朝霞彤燃,透过窗纱,照得满室盎然。守在山上的侍女侍卫俱已苏醒,听见楼阁上她推开窗扇的声音,不禁都是身体一颤,心跳遽然加速。昨夜的幽影紫鞭凌厉飘诡,着实是吓破人胆。

山上静悄悄,飞鸟不至,走兽无迹,侍女侍卫看到夭绍更是避犹不及。于是这一整日,夭绍除了坐在窗棂上赏望景致、吹吹玉笛外,无计消磨时间。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山下石门轰然一响,夭绍放下唇边笛子,遥望见夜风间一袭金衣飘然而至,不觉脸色微白,忙从窗棂上跳下。须臾,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满室骤有异香萦绕,似是夏夜凉风下,一湖清莲绽放的幽淡。

香气并不浓烈,夭绍却闻得窒息,待望见来人那双冰凉的黑眸时,面色愈发苍白,五指忽出窄袖,紫玉鞭光华浅湛,紧握在手中。

沈少孤负手站在门外,静静望了她许久。

“为何这般看我?”他冷笑,金袍似在云间飘行,瞬间逼近夭绍面前。冰凉的五指紧扣住她的下颚,墨色瞳仁愈发深沉,他盯着她的眉目,一字字道:“你父母已死,现在这世上,唯有我是你最亲的师父。”

“最亲?”夭绍唇弧微弯,“是啊,九年前,你不仅是我师父,还是阿彦的师父。你又是如何待他最亲的?沈少孤,莫说这些可笑的话了吧。我父母如今虽不在,但我还有七郎和阿公,有婆婆和……憬哥哥。可我的师父,他在九年前就已死了。”

“好吧,就算我不再是你师父,可你的命却是我的。”沈少孤手滑落几分,修长的指骨贴着她的脖颈,轻易将她咽喉掌控,“当年你中了雪魂之毒,可是我千里迢迢给你送去的解药。”

夭绍冷道:“如今是想要我的命吗?”

“想要,”沈少孤凝视着她的面庞,“但不想让你死。”手指松开,他轻轻抚摸她的发,突然叹息:“小夭绍,你长大啦。”

他说这话的声音十分温柔,笑颜淡淡,目光宠溺,全然变了个人。

夭绍看得一愣,仿佛时光倒转,眼前的他仍是九年前,那个站在枫树下对自己微笑的温润男子。那时的他再俊雅谦和不过,那时东山上,她与郗彦在花丛间练武,他静静陪在一旁,偶尔出声指点。山风微微,言清如水。那时秋阳灿烂,岁月静好。日光透过殷红的枫叶洒满那袭金色长袍,明媚,热烈,让人觉得无比温暖。

九年前的祸事夭绍几乎是在昏睡中度过,再醒来时天地失色,山河全非。父母的死、郗彦的死、甚至沈少孤的死,万箭穿心,痛得她猝不及防。在东山守孝三年,除了父母的灵位,她在枫树下也为沈少孤也堆起了一座衣冠冢。即便阿公说他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但在夭绍心中,他人已死了,罪孽也皆随之而去。她不是原谅了他的过错,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年幼时父母常不在身边,一直陪着自己几乎寸步未离的长辈,只有沈少孤。

然而时至七日前,他却又突然出现。雪地绵远,残阳似血,晚风下金袍张扬飞舞,他立于她眼前,纵是音容未变,身上那份冰寒阴冷的气息却仿佛是来自地域的罗刹,她只望一眼,便不寒而栗。

如今的他不过是个陌生人,不是九年前的师父,也不是师父的魂魄。他只是沈少孤,那个陷害郗氏的罪魁祸首。

夭绍回过神,伸手将近在咫尺的他推开,脚下连连倒退,直待身后紧靠窗棂,她方透了口气,执鞭指着他:“我还未曾问你。雪魂花乃柔然所有,长靖公主称你是小舅舅,想必你是柔然的亲王了。那九年前,下雪魂之毒欲害我母亲的,是不是你?”

“害你母亲?阿姐……陵容……”沈少孤呼吸一滞,声音如寒冰碎裂,“可笑!我为何要害她?”

“那我父亲呢?”

“也与我无关。”沈少孤答得甚不耐烦,“我和你无冤无仇!纵是我沈少孤负了天下人,也不负你谢明嘉,更不愧你母亲萧陵容。我曾答应过你母亲一辈子照顾你,她虽死了,我也不会失信。九年前我可以不顾生死将解药送回东朝,九年之后我也可以为了你放弃云中。不错,我沈少孤确是个无情无义、心狠手辣、偏要逆天而行的奸贼,天底下无论谁都可以来质问我,唯有你,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