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行礼重重,探路重重(第2/7页)

几番寒暄过后,再分宾主而坐。

阿那纥笑问:“公子是何日来王城的?”

偃真代答:“今日方至,不想正逢长靖公主封王之喜。”

“确是大喜。”阿那纥笑纹深深,自己的学生如今贵为储君,他当然是老怀宽慰。

“公子此番前来,是专程答谢柱国上次盟约之功。柱国言而有信,不愧柔然铮铮男儿的表率。”

“云公子过奖。中原人说一言九鼎,国之威严,将之威信,皆由此来。”

“柱国所言甚是。”偃真瞥一眼郗彦,又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中原人世代以男子为帝,只以为唯有阳刚之气方可正乾坤,不想柔然在女帝御治之下,教化愈盛,让人刮目。”

阿那纥与伦超闻言变色。

偃真话里藏真藏假他们不知,然而柔然两代女子为帝,朝中贵族不服生事的大有人在。这次长靖被封为王,更是触发了老贵族们的怒火。柔然女帝在位十五年,家国仍偏安一隅,更有九年前出征鲜卑惨败而回的奇耻大辱,令柔然贵族念念不忘。如今长靖以女子身份又立为储君,王城是女帝脚下,自是没有大风浪,然而四周部落却有违抗不尊者,奔波联络,整兵调将,蠢蠢欲动。这次阿那纥从云中如此快便撤回大军,一半以上,也有国内新近动乱的缘由。

此事日渐尖锐,已成燎原之火,一旦触及,便有如烈焰焚身,职高位尊者如阿那纥、伦超,也是避之不及。

伦超只当未闻,垂首慢慢饮酒。阿那纥放下酒盏,脸色凝重。

郗彦眸光轻掠过两人面庞,唇边微弯。

堂上无人说话,偃真一声轻笑打破静寂,说道:“其实我家公子这么急来拜访柱国,是有一事相求。”

阿那纥不复之前的爽利,沉着良久,方道:“偃总管请说。”

“云阁有商旅途经色楞格河时发现那里有异石可采,如经过云阁工序将异石打磨雕琢,可成精美的器具或首饰,而后再将这些异石南下北朝、东朝商市,将有巨利可得。云阁想请柱国代为向女帝请旨,许云阁商旅得色楞格河流域行走自由,以这些异石得到的利润来日将以七分还归给柔然。”

“色楞格河?”阿那纥一愣,“那可是柔然极北之地。”

偃真道:“柱国明见,要知如今世道,非极地难得异宝。”

阿那纥沉思不语,脸色为难。伦超抚摩酒盏边缘,面庞微仰,似是向往:“当真可得七分利润?”

“自然,”这次却是钟晔开口,“云阁以信为本。”

伦超对他笑了笑,转而对阿那纥道:“柱国若不方便讲,此事便由我来说。”说完他又看着钟晔,笑道,“若此事得成,云阁得利,柔然得财,在下是不是也该剩点什么?”

求财求疯了吗?阿那纥忍不住翻眼。

郗彦也微有诧异,不觉移目向伦超。钟晔霜眉一动,正待开口,伦超将酒盏置案,淡淡道:“在下要的东西目前其实还未想到,等想到了,希望云公子不要拒绝。”

宴后,阿那纥将客人送至府外。伦超单马而来,跨上坐骑,对郗彦抱拳拱手:“三日之内,必给公子消息。”说完微微一笑,极是潇洒地拍马离去。

郗彦望着他的背影一会,方转身与阿那纥辞别。

马车拐出街巷,前面道路幽静。偃真骑马行至车侧,好与赶车的钟晔交谈。

“长孙伦超说三日之内便有消息,你看可能不可能?”

钟晔目视前方夜色,轻叹:“听他的语气,该没有问题。你现下可以着手安排先去色楞格河探路的人了,得尽快找到贺兰柬说的那条秘道,我们才好北上。”

“这是自然。”偃真道,“方才瞧你看伦超的神色不对,倒似是旧识重逢。”

车顶悬落的风灯洒出微弱的光线,钟晔笑意朦胧:“我和他确是旧识。”他背靠向车厢,压低声音道,“少主,二十五年前,谢太傅有学生名孙超,在江左求学五年,后又离开。当年主公等人俱是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的伴读,因此常去谢府求教,与太傅感情深厚。孙超那时正住在谢府,我跟随在主公身边,曾与这孙超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今日再见,他却成了柔然驸马长孙伦超,当真是世事难测。”

车厢里燃起灯光,片刻,一张帛书递出来。

“那沈少孤岂非也与他是旧识?”

“这我倒不是很清楚。”钟晔道,“沈少孤比主公他们要年幼七八岁,当时不过是个孩童,被沈太后养在宫里,很少有机会去谢府。”

此话一落,车厢里再无动静。

偃真忍不住问道:“公子,郡主的事……”

车厢里传出轻声叹息,帛书再次递出,却是写道:偃叔先回采衣楼,钟叔与我夜行一趟王府。

此王府,自是指长靖的新邸。

(二)

长靖从宫中搬住王府已有半月,每日登门恭贺的官员贵戚数不胜数,不过来访之人大都由女官和家臣挡下,身份地位重要到需让长靖亲自招待的人可称寥寥无几。

这日入夜,前府依旧贵胄盈门。内庭里,长靖办完政事,被丑奴纠缠不过,正教她下围棋。

灯烛下,丑奴对着棋盘咬唇苦思,一派认真。长靖边饮着茶,边端详她,笑道:“阿奴儿,你这次回来转了性啊,怎么突然对汉人的琴棋书画感兴趣了?”

丑奴想棋路想得入神,对她的话置若罔闻。长靖好笑,待丑奴慢吞吞落下一子,又将话问一遍。

“我,我这次在军中遇到了一个人。”丑奴脸颊轻轻一红,揪着辫发害羞半日,才轻声吐露出来。

“一个人?”长靖捻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

“是啊。”丑奴托起腮,唇角轻扬,明眸似水,斟酌半晌后,才这般说道,“阿姐曾去过江左,说那里烟雨山水,明秀隽永。还说那里的男儿是玉树临风般清俊,翩若惊鸿的优雅。他……他,便是这样的人。”或许比之方才的形容,那人风姿应该更甚。柱国说他是独步江左的云郎,那么风采也该是江左儿郎中的第一了?

丑奴想起那日营中所见的素袍俊颜,正自憧憬,却不知坐于她对面的长靖早已双目失神,脸色苍白。

“公主,”有女官疾步入室,禀道,“有客求见。”

长靖淡淡道:“何人?”

女官迟疑看了眼丑奴,俯身在长靖耳边低语了一句。

“啪嗒”,长靖手指一颤,夹在指间的棋子猝然跌落入盘。她怔了片刻,方深吸一口气,对丑奴笑了笑:“你先琢磨着,我待会再来陪你。”言罢,不顾丑奴一脸茫然,起身出门。

待到了偏厅暖阁,望见那玉身长立的身影,长靖纵是准备得再从容,却还是在一霎怔忡。俊颜温美,与百转千回的思念相叠。锦裘玉带,明月清风,人分明近在眼前,却透着遥不可触的虚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