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转身明灭(第6/7页)

贺兰柬阖上门扇,从衣袖里取出一卷地图,道:“这图上的密符我已琢磨出其中涵义,此地形该不是雪山,而指的是瀚海极北的燕然山。想来主公与彦公子之前寻找的方向是错了,若此图真为那牧人留下,雪魂花极有可能是在燕然山。”

燕然山?商之心神一震。那是漠北之极的蛮荒,也是传闻中柔然起源之地。柔然立国后,北驻重兵屏障,没有人能越过那道屏障一睹极北之地的风光,而燕然山,也从此淡忘在世人的脑海,变成了草原上缥缈无迹的传说。

传说中的所在,如何能寻找到?商之想了想,问道:“那图上可曾标明去往燕然山的道路?”

贺兰柬摇头,笑意颇有古怪:“虽图上未曾说明,不过,万事总有巧合,我却知道如何去寻燕然山。”

商之疑惑地看向他,贺兰柬道:“主公两年前曾与彦公子到柔然王城盗过熠红绫,想来也闯过他们皇宫的地下迷城?主公可还记得,那迷城墙壁上刻着些什么?”

“来去匆匆,只记得是些奇怪的线条和人像,”商之皱眉,“这与此地图何干?”

“这地图我其实见过。”贺兰柬语出惊人,缓缓笑道,“去年我被柔然人掳去后,有一段时间被囚于地下迷城,在那里见过。主公去柔然皇宫来去匆匆,估计没有心思观察。我被关在那无所事事,每日走一遍迷城,渐渐发觉出了异样。迷城里四周石壁都刻有图案,自东到西,石壁上的图像都是在讲述柔然人先祖的历史。从南到北,雕刻连绵的却是柔然疆域图。世人只知柔然疆域北至色楞格河,而那图上,极北之地却是座山脉,”他举举手上的地图,“正是这燕然山。”

商之唇边微扬:“柬叔素来过目不忘,那来去的路线定然已了然于胸。”

贺兰柬点头,笑道:“如今看来,雪魂已有望。只不过……”他略微一顿,神色惭愧,“彦公子只身返回,郡主仍下落不明,连离歌也不见飞信传来,不知是不是已遇上了沈少孤?若郡主有了万一,我……”

“不会有万一,”商之冷声将他打断,“我明日便出发北上。”

贺兰柬踌躇片刻,道:“主公怕是近期去不得柔然。”他从衣袖间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明黄卷帛,递给商之,“北朝八百里加急文书,刚至云中。”

商之微微一怔,展开阅罢,良久未语。

贺兰柬道:“主公,北朝陛下何事?”

“北朝已人尽皆知,国卿商之君为鲜卑独孤尚,留在凉州的匈奴流民因此聚众闹事,姚融趁机兵动,朝野慌乱。”商之面容平静无澜,轻轻叹了口气,“陛下命我即日回都。”他脑间下意识想起阮靳方才的话,不禁感慨:东朝谢太傅,老谋深算。自己在他面前,当真嫩如稚子尔。

(五)

阮靳走到寒园外,隐隐听闻偃真正与钟晔低声吵辩。入园时,又见到两个花朵般水灵的女子战兢兢缩在墙角,而偃真与钟晔边压抑着声音吵,边频频侧目向那两女子。钟晔神色狐诡,笑得高深莫测,偃真脸色发黑,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两位吵什么?”阮靳靠近,奇道,“难道是分赃不均?”他摸着下巴看看墙边两个女子,目光闪烁,建议道:“一人得一个相伴,不是正好?”

“什么?”钟晔先是一怔,既而老脸迅速烧红。

“随你怎么胡来!”偃真闻言更是怒发冲冠,狠狠瞪了钟晔一眼,拂袖而去。

“偃总管生的气很大啊。”阮靳一声叹息,悠然三转,意味深长。

钟晔听着格外刺耳,打量这位不请自来的人,过得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道:“阁下……莫不是阮靳公子?”

“正是义垣,”阮靳笑得温和,“几年不见,钟叔不认得我了?”

钟晔由衷道:“当时公子不过是十四五岁的调皮少年,转眼却是风度翩翩了。”

“钟老谬赞,要是这样的年纪再去调皮,人家就说我是老顽童了。”阮靳愈发地谦谦有礼。

“哪里哪里……”钟晔顺口寒暄。

只不过,他这个年纪哪里可称是老顽童?钟晔心下觉得莫名,陡一瞥目,却见阮靳斜睨着他,笑意似有还无。这古怪的神情叫钟晔顿觉毛骨悚然,想了一想,总算悟出他话里有话,老脸瞬间是羞得无处可藏。

钟晔努力板了板面容,冷道:“几年不见,我倒忘了,公子最擅长话里阴人,今日又拿老夫寻开心呢?”

“不敢。”阮靳一本正经地指指墙边两名女子,“不过,这两位姑娘确实和钟叔不太相配。义垣还记得,当年钟夫人战死沙场时,钟叔曾发誓再不娶妻。天下谁人不知钟晔是一诺千金的大丈夫?若钟叔不娶妻,平白耗着人家姑娘的青春,似乎……不太厚道吧?”

他字字铮铮,钟晔听得无处抓狂,几近吐血。

这两个姑娘不是我享受的——-钟晔用心良苦,却无人能体会,只得无语望苍天。

良久,燥热狂涌的气血好不容易压了下去,钟晔对墙边的女子挥挥手:“先去内室等着。”言罢,揪起阮靳的衣襟,面无表情道,“公子是愈发不知尊老!随我去见少主。”他当阮靳还是从前的少年般拎着,却不知阮靳这些年早已长高许多,此刻被他揪住只得缩身行走,毫无形象。

阮靳和沈伊不同,沈伊武艺非凡,钟晔待之无可奈何,终年只以冷面躲避。阮靳丝毫不懂武功,钟晔随手便可牵制,一揪一举间,异常熟练轻巧。

拉拉扯扯到了书房前,钟晔敲门推开,将阮靳扔了进去,恭恭敬敬地对郗彦道:“我先去命人到浴池蒸药酒,公子一个时辰后可来沐浴。”关上门,撂手走开。

郗彦从满案文书间抬头,看见狼狈趴在地上的阮靳,忍不住微笑。虽然他的肤色此刻苍白如冰雪,但唇边轻扬时,脸上的笑意竟透出了几分温暖。

阮靳整理衣冠,从容起身,咳咳嗓子道:“你看,你从小就装得比我聪慧懂事,长辈们一比,只道我是如何如何地愚钝恶劣,对着我不是叹气就是摇头,再者便是如钟叔这般的不耐烦。岂知若放到寻常人家,我这样也算是难得的乖巧聪明了。”

久违的抱怨重又听在耳中,真切得让郗彦动容。他望着阮靳笑意浓浓,墨玉般的眸间却染上湿润的雾气。

阮靳心中也是不可自抑的激动,上前在郗彦对面坐下,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他半晌,张了张口,本要和以前一样对他诸多挑剔问难,只是话到嘴边却变了样:“长得竟比小时候还要好看……难怪讨所有人喜欢。”阮靳心绪复杂,转而数落道,“就是太瘦!太白!毫无精神!何至于如此操劳呢?早日找到师兄我为你分担,不是更好?就如今日对匈奴一战的双剑合璧,是何等畅快淋漓!”